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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的照相馆

时间:2024-11-05 04:34:40

文/张爱笛声嘉琳推荐:岁月更迭,有许多事发生了变化,但不变的那些是最为珍贵的存在。

Chapter1

在9岁的温小布心里,他的老爸就是一个大神般的存在。

他的老爸名叫温文德,年轻时候在一条新街上开了一家照相馆,那是镇上的第一家照相馆。十年过去了,新街变老街,街上的照相馆也有了好几家,但是名气最响的依然是他家的“春风照相馆”。

照相馆给温小布家里带来了经济来源,让他们成为老街上十分体面的一家人。老街的人称呼温文德为“温老板”,见到温小布,都会打趣地叫一声“照相馆小少爷”。

照相馆的客人络绎不绝,多是来照全家福的一家人,但更多的,是一群年少可爱的小姑娘。她们穿着平日里都舍不得穿的漂亮裙子,蹬上一双发亮的黑皮鞋,在镜头前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露出如花般的笑靥。待照片洗出来后,她们会挑选出自己最满意的一张,央求温文德把它贴在橱窗里。也不能怪她们太热情,温小布曾听老爸提起过,几年前,有一位十二三岁的女孩捏着五毛钱走进了照相馆,让老爸给她拍一张照片。那时候拍一张照片,至少需要四五块钱,老爸从女孩的眼神中看出她对于拍照的渴望,于是也发善心,帮她拍了一张。那张照片,老爸拍得十分满意,照片中的女孩,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笑起来,脸颊两边有深深的酒窝。见女孩美丽可爱,老爸把她的照片多洗了一张,放大后贴在橱窗里。一年后,市里文化宫选拔苗子,路过春风照相馆,看到了女孩的照片,设法联系上她,将她带离了老街,走进了城市,学音乐,学主持。几年后,女孩学有所成,成为了市里家喻户晓的主持人。新闻在报纸刊登后,春风照相馆更加名声大噪,一时间,不知道多少女孩子争相来找老爸拍照。

这些事情,温文德每次提起,脸上都泛着光,十分得意。温小布年纪虽小,却也感觉“与有荣焉”,觉得老爸真是个大神,一家照相馆不仅撑起一个家,还“制造”出个大明星。

Chapter2

温小布上初中时,正是流行照大头贴的时候。老街上的几家照相馆,都瞄到商机,做起了大头贴的生意,赚得盆满钵满。唯有温小布老爸的照相馆,不为所动,一切如故。

班上的女同学都问温小布,“温小布,你爸爸的照相馆为什么不弄个大头贴拍照机啊,如果有的话,我们就可以上你家去拍照了。”

“对啊,温小布,好歹同学一场,请我们拍个大头贴都不行?”

女同学们叽叽喳喳地围绕在温小布身边劝说,温小布在同学中一向是豪爽大方的形象,尤其是在女生面前,他顾及到面子问题,拍拍胸脯很豪气地说,“下个星期,我保管你们能在我家照相馆里看到一台大头贴照相机,而且你们第一次去拍照,我不收你们的钱,谁让咱们是同班同学呢。”

回到家后,温小布向老爸大力宣传大头贴照相机的好处。比如,吸引客源啦,时髦啦,能赚钱啦……可温文德依旧专心地摆弄着手中的大相机,没有把温小布的话放在心上。温小布急了,只得举起三根手指发了个誓,“老爸,只要你买部大头贴照相机,我保证期末考试考到班级前三,年级前三十。”

温文德没有念过什么书,全凭着摆弄照相机才过上今天的好生活,他深知,年代不同了,如今只有知识可以改变命运。他只有温小布一个儿子,自然是希望他能读好书,将来能混个人模人样的。可惜温小布不争气,成绩一直不温不火,维持在中下游水平。如今听得他这一番话,心里虽不全信,但也欣慰几分。不管怎样,只要他有心学习,就是好事。

大头贴照相机在两天后就安放在了照相馆的一个角落里。班上的女同学来了一拨又一拨,温小布看着她们每人脸上扬起的笑容,心里甜滋滋的。

温文德在身后唤他,“小布,过来,给你拍张照片。”这一说,温小布才想起,今天是他的14岁生日。每一年生日,老爸总会给他照一张相片,放在橱窗里。从百岁照,到一年一次的生日照,橱窗里一共放着温小布的14张照片。温小布仔细看了看,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和家人拍过一张全家福。老妈走得早,爷爷奶奶不喜欢拍照,老爸呢,他给无数人拍了无数的照片,却从没正正经经地给自己拍过一张照。

温小布叫来一个女同学,把相机递到她手里,“来,给我和我爸拍张合照。”

温文德一听说要和儿子拍照,有些恍惚也有些高兴,嘴巴咧到脸边,双手简直不知道要搁哪里。温小布拉他坐下,两人端端正正地摆好姿势,伴随着“咔擦”一声,定格的是父与子相视一笑的一瞬。

Chapter3

春风照相馆的衰落,仿佛就在一夜间。温小布怎么也想不明白,从初中到大学,也就那么几年,照相馆怎么就跟变了天地一样呢?

暑假回家,温小布发现老爸沧桑了许多。他坐在照相馆里的那张藤椅上,捧着那部老旧的相机,没有言语,一直沉默。温小布轻轻走到他身边,劝他,“爸,现在满大街都是数码相机,人人手机自拍,已经没有人上我们照相馆拍照了,如果你还不与时俱进的话,就只能等着照相馆关闭了!”

温小布的这些话,温文德早已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过几回。街上的照相馆又开了几家,有专门拍艺术照的,有专门拍婚纱照的,就连拍证件照的,人家也早早用上了数码相机。的确没有人来他这里拍照了,每到夜幕降临,他轻轻扣上那把残破的门锁,锁孔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大风刮起落叶,一直漫到门边,他点燃一根烟,站在橱窗外,看了几眼那些熟悉的照片,落寞地走回家。

他不是没有想过改革。报个班,学个电脑,再让温小布教一下他用数码机,也许折腾个几个月,他也就能上手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想到,从此他手中的这部跟了他二十余年的相机就要被藏在旧物柜里,他就有难以言说的伤感。对于他而言,这部照相机,是老友,也是宝贝。

不久前刚过完春节,有一名久居海外的老人回到这个小镇,专程来到春风照相馆,感慨万千地说,“这么多年了,故乡什么都变了,只有你这里没变。十几年前,我家中突遭变故,便打算去新加坡谋生。走之前来你这里拍了张照,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留着它。”老人从怀里掏出那一张照片,照片已经老旧,却没有皱折,可想而知老人有多珍视它。老人临别的时候,拉着他的手说,“如果能够坚持,一定要把这个照相馆做下去,只有这里,能让我们这些人感觉到过去的光影,过去的气息。希望我下次回来,还能见到它。”

想到这,温文德握紧了手中的相机,对着温小布摇摇头说,“我再坚持个一两年吧,要是实在坚持不了,再说吧。”

温小布有点生气老爸的执拗,却也无可奈何。

Chapter4

温小布毕业那年,恰好失业。一般的工作很难将就,好的工作需要关系,也需要钱。温文德半辈子都在和相机打交道,没有人脉能帮温小布找份工作。照相馆好几年来一直亏损,家里的存款早已用来给温小布付了大学的学费,已经没有多余的钱。

温文德越来越喜欢坐在照相馆的那张老椅上,看看报纸或者打个盹儿。他明知道没人会来光顾照相馆,却还是风雨不动地每天都来开门。他老了,身边老人都喜欢一起下下棋,一起健健身。他不愿意,每天在照相馆里,有时一天也不说话。偶尔孤独了,就和送报纸的小伙子搭两句话。

“小布毕业了吗?在哪里工作?”小伙子问。他答:“在一家小公司里当职员,他其实不喜欢,可又找不到更好的,只能先做着。”小伙子嘿嘿地凑上来,说,“温老板,我听说这一带快要拆迁了,政府要在这里盖一个公园,温老板你命好啊,拆迁费不仅够你养老,还能帮小布找一个‘铁饭碗’的工作呢。”

拆迁的消息很快就被证实。温小布从外地赶回来,激动地和他说,“爸,我听说拆迁费还不少呢,等拿到钱,我们就到大城市里买一套房子,如果还有余钱,就再给我买辆车,我那些同学都还没有车呢,想想就有面儿……”

见他不搭话,温小布生气了,“爸,你守着这么一个破照相馆干吗啊?你看看,我没有好工作,就赚不到钱,过不上好日子。没有房子车子,将来可能连个女朋友都找不到。这是为什么啊?你几年前不肯改变你那老套的照相方式,现在连拆迁也不肯,你到底有没有帮我考虑过啊?你想过我的以后吗?!”

温小布摔门而出,温文德叹了口气,又点了支烟,思忖许久。是该离开了,已经没有退路了,照相馆走到现在,他早已尽力。对于儿子,他心中当然是有愧的,妻子离世时,曾嘱咐他一定要照顾好儿子。可是这么多年来,他承认,他对小布是疏于关心和照顾的。

他拿起扫帚,认认真真地打扫了一遍照相馆的每个角落。他的手指抚过那些或黑白或彩色的照片,眼睛一阵发热。用一把新锁,把照相馆的门紧紧锁上。他手里捧着的,只有他的老友——那部已经老得不能再运作的相机。

温文德走得很突然。一天上街买菜,他在路边晕倒,就再也没有醒来。老街上的人说,温老板忙惯了,一下子闲了下来,灵魂都没了依靠,就死了。

还有人说,照相馆是温老板的命,如今照相馆要拆了,温老板自然心气郁结,早照相馆一步去了。

在温文德的衣袋里,温小布看到了一张照片,那是他们父子唯一的一张合照,捧着那张照片,温小布愧恨交织,流下了眼泪。

最终,春风照相馆还是没遭到拆迁。县政府打来电话说,春风照相馆有多年历史,且馆内陈设也很具有观赏价值,他们打算以一百五十万的价格收购这个照相馆,修葺整改,并把它作为一个小景点,向大众开放。

趁着修葺工作还没开始,温小布去了一趟照相馆,坐在老爸曾坐过的那把老椅上,泡一杯茶,在那里待了一下午。

他站在照相馆门口,让路过的行人给他拍了张照。照片里的他,笑容灿烂,一如从前。他身后的橱窗,贴着二十几张照片,每张都是他的笑脸。

他在心里说,老爸,今天是我23岁生日,可是再也没有你给我拍照了。我很想念你。

他还说,老爸,其实,你一直都是我心中的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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