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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 14.真的长尾巴了吗

时间:2024-11-07 01:17:44

孩子盼望已久的一天终于到来了。

这一天老师似乎显得格外开恩,可以说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老师再也没有像往常那样跟他过不去,就好像是,他这个小孩根本不存在似的。起初,也就是早晨爸爸送他来幼儿园的时候,孩子听见爸爸跟老师的争吵,虽然他们吵得并不凶,也就那么几句,可还是让他感到害怕,爸爸的口气很冲,而且,一下子就把老师给气跑了。他觉得爸爸好像很少这样说话算话过。孩子当时有种直觉,老师一定是让爸爸给气哭了,因为他看见老师冲出教室,头也不回地捂着脸跑向走廊。老师哭鼻子的样子,孩子还从未见过,所以,他的小脑瓜里总是在拼命地想,老师会哭成什么样儿,说不准她还会去告爸爸的状,可她找谁告呢?是找她自己的爸爸妈妈,还是找园长呢?这事孩子一点把握都没有。反正,老师确实跑了,爸爸随后也旗开得胜大摇大摆地走了,教室里忽然变得乱糟糟的,他看见两个小男孩你推我一把,我搡你一下,结果是,其中一个孩子躺在地板上,腿脚乱蹬,像只可怜的小青蛙,哇哇地哭起来。

这种时候,孩子又觉得自己非常孤单。他多想自己也能加入进去,哪怕只是跟他们胡乱打上一架呢,爸爸在家总说,男孩要有男孩的样,别跟娘们似的,整天就知道哭哭啼啼抹眼泪。后来,他发现一个女孩正犹犹豫豫朝他走来。以前,这个头发跟韭黄一样,眨着芭比娃娃眼睛的女孩,总是喜欢和他一起玩的,比如滑滑梯、拍皮球、唱儿歌或讲故事,最近不知为什么,连她好像也不太乐意搭理他了。也许是自己不讲卫生吧,昨天老师就抓住他的手,声音响亮地对全班孩子说,你们看,马家驹又抠屁股啦,他这样做,讲不讲卫生呀?几乎所有孩子都跟喊口号似的说不讲。那时,他无意间注意到,这个黄头发小女孩双手托着腮,好像在发呆,又像是在思考什么深奥的问题。反正,他就是注意到,她没有跟大家一起喊口号,所以当她此时走近自己身边,他心里多少有点儿高兴,甚至在想,接下来他俩会玩点什么呢?最好是玩过家家,自己来扮演爸爸,让她当妈妈,如果她愿意的话。

喂,你真的长尾巴了吗?没想到女孩突然没头没尾地问道。她那疑惑的目光,似乎也跟着孩子气十足的话音绕到他屁股后面,非要进行一次强行检查。

老师说的是真的吗?对方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孩子幼小的心里刚刚生起的一丝愉快的火花,眨眼间就被熄灭了,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像爸爸刚才那样坚硬而又不屑,几乎是狠狠地瞪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可女孩丝毫没有被他凶狠的眼神吓住,也许,他根本就做不出爸爸那种凶巴巴的样子。他太嫩了,没有谁会怕他,包括眼前这个头发焦黄的小女孩。对方竟试探着,又很狡猾地朝他身后伸过一只手去,好像非得一把抓住那条该死的尾巴,才肯罢休。他愣了那么两三秒,女孩的胆大妄为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他分明感觉到,有个很讨厌的东西潜伏在自己的屁股那里了,像在摸又像是要抓,这种感觉教他非常难受,一股莫名的类似尿急的冲动,又开始洗劫他稚嫩的身体。与此同时,他发现包括刚才哭闹和打架的两个男孩在内,几乎所有孩子都悄然包围了过来,在他和女孩身边形成一个美丽的圆圈,大伙无师自通地默默地屏住呼吸,仿佛在观赏马戏团的小猴子的精彩表演。女孩恰好充当着漂亮神气的女驯兽师,而他好像随时都会很听话地乖乖脱掉裤子,露出红红的屁股蛋来给大家瞧。

那一刻,孩子鬼使神差般地捂住耳朵尖叫起来,活像一只被猎人团团围住的猴子,在绝望中发出的最后嚎叫,继而,他疯了似的推开人群,突围出去,惊慌失措地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跑去。可问题是,卫生间的门却死活推不开,孩子已经憋得面红耳赤,随时都会尿在裤子里。他忽然想起来,昨天老师批评他的时候,给大家宣布过一条新纪律:今后谁要用卫生间得提前举手报告。老师还说,以后不允许钻进卫生间把门反锁上不出来。

门被老师锁住了,孩子当然进不去。他急得在卫生间门口跺脚转圈的工夫,其余的孩子又一窝蜂似的围拢过来。他们的表情都很古怪,嘴里叽叽喳喳的,像一群不安分的小耗子。那个黄头发女孩此刻表现得却像个大人似的。她双手掐腰,再次靠近他,继续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的屁股那里,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马家驹,你到底有没有长尾巴?

女孩的口气简直让他无法容忍,可是此时,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突如其来的尿急,他几乎不假思索近乎本能地褪下松紧裤。他记起妈妈说过的话,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呀,有时在外面他忽然想尿尿,妈妈就给他临时找个树坑或犄角旮旯儿。所以,他现在只想尽快方便一下,根本顾不得那么多了。孩子的小身体几乎正对着卫生间门,一股清澈的液体霎时直喷上去,门板发出沙啦啦的声响,尿液顺着光滑的门板迅速地流到了孩子的脚下,亮晃晃的好大一摊。

身后所有的孩子都不约而同地注视着他,像在欣赏一个丑陋无比的怪胎。孩子的屁股蛋很小,像三四个月大的小羊羔似的,又光又白,只有尾巴骨那里有鸭蛋大小的一块红肿印记,像是被凶猛动物的爪子狠狠抓过的样子。

奇怪,他是不是把尾巴藏了起来?女孩自言自语,她显然非常失望,尽管她距离他最近,可还是没有看到一丝一毫尾巴的痕迹。

这当间,老师忽然从外面走进来。女孩第一时间回过神,像是要讨好老师似的,她用一根细小的手指指着他,声音响亮地报告说,老师老师,马家驹不讲卫生,他还随地小便呢。

其余的孩子也都跟着七嘴八舌嚷嚷起来,教室里充满了稚嫩的哄笑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臊臊的气味。大伙纷纷抬起头望向老师,因为孩子犯的这个错误在他们看来是致命的,老师一定会很严厉地批评他,说不定还要惩罚他一下。可很快大家就失望了,因为老师几乎对此视而不见,更别说是批评和惩罚了。老师只是命令大家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去坐好,然后,就宣布正式上课。

老师背对着大家坐在教室前面的钢琴前,一首欢快的《数鸭子》从老师的手指间流淌出来,音乐霎时填满了整间教室,孩子们跟着乐声哼哼呀呀唱了起来: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唯独那个黄头发女孩唱得心不在焉,她不时地抻长脖子,朝一旁的卫生间方向张望,她发现马家驹依旧站在那摊尿里,好像还用一只鞋尖蘸着自己的尿在地板上胡乱画圈玩呢。女孩很鄙视地紧皱着眉头,嘴巴跟小和尚念经似的唱着儿歌。

其实,孩子也想回到大家中间去,可问题是,刚才黄头发女孩告发他以后,他突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因为放在以往任何时候,老师肯定会火冒三丈收拾他一顿的,何况今天他干了这么坏的一件事。孩子知道干了坏事是要受惩罚的,所以,接下来他几乎老老实实站在原地,战战兢兢地等待老师冲他发火,他甚至还在为爸爸先前顶撞老师的举止感到恐惧,他想老师一定会大发雷霆的,会毫不手软地打他的屁股,把屁股蛋打得又红又肿,也许还要罚他把地上的尿擦干净。

可是,过去了好半天,老师也没有走到他身边。他看到老师像往常一样坐在那里很卖力地弹钢琴,《数鸭子》他也很喜欢,只是今天的音乐听起来一点儿也不欢快,相反,哐啷哐啷的,非常沉闷,像一阵阵雷声,老师跟那些黑白琴键有深仇大恨似的,每弹一下都恶狠狠的,仿佛随时会把琴键敲碎。孩子又开始瞎琢磨,老师一定是等上完课后才来收拾他呢,所以,一开始他就那样自己罚自己站着,但并没有坚持多久,他就有些心不在焉左顾右盼了,他用鞋尖把地上画得乱七八糟的。后来,他觉得这样站着实在很无聊,那个该死的地方似乎又开始发痒了,他得找个老师看不见的地方,好好挠一挠,他可不想当着老师的面不讲卫生,于是趁老师低头弹琴时,悄悄地溜到教室后面去了。

教室前后都有门,后门平时并不怎么开,可今天这扇门是虚掩着的,也许是老师忘了上锁吧。大家在前面跟老师一起学唱儿歌的时候,孩子就像支独立小分队,可以东游西逛,他一会儿蹲着,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趴到窗前往外瞅瞅。他甚至还从那扇后门溜了出去,走廊空荡荡的,他百无聊赖地转悠了一会儿,又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教室,好在谁也没有发觉。然后,他又用小手一门心思地抓挠身体的那个部位。孩子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反正只要闲下来,那个地方就莫名地发痒。痒痒是个很难形容的东西,怎么说呢,孩子总觉得那里像是被谁丢下一颗种子,时不时地会生根发芽,这种时候既不是疼,也不是痛,是一种拼命往肉里钻呀钻的酸麻的感觉,就像一群白蚁在里面胡乱爬呢,奇痒难忍。有时,孩子恨不能将小指尖深深地刺进肉里,把里面的那颗种子抠挖出来才解痒呢。

一旦想到那里会像他们说的长出一条尾巴,孩子的内心就感到无比恐怖,而这种毫无经验可寻的恐惧,于他来说更多地表现为厌恶和恨,他讨厌别人总那么说自己,他恨那颗让自己身体时不时发痒的坏种子。孩子近来经常在梦里看到一幅怪异的景象:一堵丈八高的白墙突然裂开,从宽大的缝隙中冒出紫蓝色的烟雾,然后,一株叶子像刀片、茎秆像毒蛇样的古怪植物,会慢条斯理地顺着墙壁往上爬,就那样爬啊,爬啊……当它终于爬过墙头之后,会发出类似猫头鹰的咕咕声,同时,绽放出一朵十分娇艳且巨大的喇叭花,几乎每一次,当孩子伸手去摘那朵奇异的花时,他的小手总是会被那朵怪花猛地叼住,合拢,吓得他从梦中一次次哭醒……

整整一上午,老师都没有理睬这个孤单的小男孩,更别说跟他说一句话了。孩子在忧心忡忡里,渐渐适应了这种风平浪静。直到吃午饭时,才有了一个小插曲,一位家长来班里接自己的女儿,那个小姑娘最近一直在不停地咳嗽,今天好像又有点发烧。老师打电话叫家长过来的。当时他正趴在小桌上吃饭,那个妈妈敲门后进来了,然后就跟老师站在钢琴那边聊着什么,后来,他听见老师叫那个小姑娘的名字了,说谁谁谁现在可以跟妈妈回去了。不知怎地,那一刻他忽然很羡慕生病的小姑娘,他想要是自己也生病了该多好,那样的话,妈妈就能提前来把他接走,他觉得待在这里真的一点意思也没有,小朋友几乎都不愿跟他玩。

等到大家都准备上床睡午觉时,他才磨磨蹭蹭吃完了饭,西红柿炒鸡蛋,还有肉丝汤泡米饭,饭菜早就让他吃凉了,今天老师是最后一个才给他盛的饭。他一点儿也不想吃,可又怕老师发脾气,只好硬着头皮往下咽。往往又是,一口饭含在嘴里,半天也不肯嚼,只把腮帮子憋得鼓胀。也许是今天太自由的缘故,老师始终不来管教他,甚至连看也不看他一眼,这让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就像妈妈每次在家跟他发脾气,之前会突然沉默下来那么一小会儿,接下来,等待他的往往都是噩梦,劈头盖脸的谩骂与毫不手软的一通拍打,到那时候他的小屁股就该倒大霉了。

他是最后一个走到小床跟前的,那时别的小朋友都已经乖乖躺下了,他们嘀嘀咕咕动着,像一笼一笼刚孵出的小黄鸡。他刚坐到床沿上准备脱鞋,发现跟自己邻床的黄头发女孩正警惕地盯着他,她的眼神里有种很厉害很严肃的东西,小嘴始终不满地噘噘着,好像能挂住一瓶点滴液。

我不想和你做邻居,你臭,你脚丫上蘸了尿,你不讲卫生!女孩瞪着他一本正经又掷地有声。

她的话很快就在小朋友中间引起骚动,随即,一种集体意识开始作祟,几乎所有小家伙都齐声嚷嚷起来:马家驹你脏!你臭!你不讲卫生!……

他一时有些茫然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尴尬情景,他觉得那个地方又开始隐隐发痒了,那颗种子又像童话里魔鬼的爪子,钻出来制造麻烦了,这简直让他连半点睡意都没有。

看谁还在那里吵?再不睡就让他滚出去!老师的话像一道威力十足的闪电,从门口那边直劈过来,那些起哄的小家伙终于害怕地闭了嘴,佯装睡熟的样子。

这种时候,孩子打心底里感激老师,若不是老师突然发威,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为了不再惹老师生气,他甚至连鞋都没来得及脱掉,急忙倒头趴在小床上了。但问题是,黄头发女孩仍旧在一旁死死盯着他,眼神凶巴巴的,像个尽职忠诚的密探似的,小嘴依然噘得很高,呼吸声好重,好像憋足了一口气,要把他像只苍蝇似的吹到天上去。

他急忙翻过身,把脸扭向另一边,惹不起躲得起吧,妈妈在家不理爸爸的时候,经常会这么做。有时妈妈还会气呼呼地说爸爸,你真讨厌,滚一边去。他觉得自己好像也该这样说一下,不然太不像个男子汉了。所以,他想了想,忽然又转过头去,尽可能鼓足勇气,对黄头发女孩重复了同样的话。你真讨厌,滚一边去!他觉得自己的语气从来没这么冲过。

接下来,如同火车拉响汽笛一样,对方突然大声呜呜起来。他被吓了一大跳,这女孩太娇气了,哭声还那么刺耳,以前他俩一起玩得很开心的时候,他甚至还想过,将来长大了可以让她做自己的新娘子,现在这个美好而甜蜜的念头彻底打消了,他觉得她真是个教人讨厌的家伙,看来爸爸以前说得没错,你们女的总是那么麻烦,没事找事。

很快,老师便闻声赶来,嘴里好像还含着一口饭菜,腮帮子一鼓一鼓地用力嚼着,牙缝里塞满绿黑色的油菜叶,那模样多少有些狰狞。这时,孩子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老师只是背对着他去哄了哄那个女孩,说好孩子听话,快睡吧,别理他。这样反复哄了一阵子,女孩的哭声才渐渐变弱,最后像一串呢喃的梦呓,老师也吧唧着嘴巴,转身离开了。

孩子始终等待着老师可怕的发作,但是,仍旧什么也没有发生。

午睡的房间里弥漫着西红柿炒鸡蛋的味儿,孩子们转眼就鸦雀无声了。他像是睡着了,又好像迷迷糊糊醒着,隐约听见教室的前门被关上的嗞扭声,还有走廊里响起老师嗒嗒的脚步声,这些混杂的声音听起来很无聊。而孩子心里一直在等着什么,等待本身比瞌睡来得更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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