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丹/文
在英文里,中国是China,瓷器也是china。不过小写的china是百姓的日用之物,而当这一切汇聚成一个大写的字母,就是我们在世界上的名字。一个民族为何寻找这样一个符号,为自己代言?
景德镇的艺术家是勇敢的。釉里红,美人醉……这些美轮美奂的尤物,一开始都是不能掌握的。窑变常常失败,一旦成为珍品,又是鬼斧天工。看各色釉体在窑火中缤纷,听老艺术家念叨:“入窑一色,出窑万变。”我有种特别的痴情,开始领悟,人生的种种可遇不可求。
窑变是人生之一种,妙在可控与不可控之间。完全失控的人生是一种失败,而完全可控的人生则是另一种无聊。行走在可控与不可控之间,才是创造。所以,敢于承受失败的人,才能相逢最大的惊喜;敢于在失败中一次一次摸索的人,才能真正有所得。
所以,我怀疑,陶瓷自有一种思维的血液。陶瓷是不怕失败的。祭红的泣血娇艳,霁蓝的澄澈纯净,三阳开泰的吉祥祈愿,还有青花的文士心性,不同的窑变成就多彩的釉色。这不止是一种手艺,更是一种信念。人只有相信,才能安顿。我们今天的惶恐,很多来自于怀疑。
陶瓷还能讲故事。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地、火、水、风”,佛家的四元素都在陶瓷里。陶瓷以高岭土,高温或是低温,经由我们的笔触,最后呈现出来的整体,一定承载着秘密的故事。
静坐在陶瓷大家的身边,我总有种想流泪的情愫。他们的一生伴随中国,饱经风雨,历遍沧桑,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愤怒、焦虑,言语中也听不见只字抱怨、攻击,永远一派磊落祥和,谦逊感恩。
那天在御窑厂的发掘现场,我第一次拿着小铲,一点一点拨开土层,看到斑驳的青花,再抹去泥土,终于触摸到温润如玉的白瓷。甜白釉,听着它的温润、甜蜜,人心中那份温暖的滋养,终于安顿于泥土的祥和。
不可思议的窑变,始终如一的坚信,便是最朴素的生活禅。
国学小站在中国,制陶技艺的产生可追溯到公元前4500年至合元前2500年的时代,可以说,一部中国陶瓷史,就是一部形象的中华民族文化史。
新石器时期,那些陶塑的猪、牛、狗,模仿着打猎而来或者豢养而食的动物形象,演示着与大自然搏斗的酷烈,记录着先民生存的愿望;秦兵马俑,那张扬着力量和神勇的军阵,展现着秦国军队风卷残云、吞吐日月、横扫大江南北的军威;“唐三彩”的瑰丽多姿、恢宏雄俊的格调,生动再现了唐代国威远播、辉煌壮丽的时代之音;还有宋代陶瓷艺术的俊丽清新,明清陶瓷艺术的斑斓与柔丽……
“青白釉传色泽美,方圆形似器容珠。”灿烂的陶瓷艺术品以“泥的精神,玉的品质”承载着中国人强烈的生命热望和对美的追求与塑造,令人叹为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