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京城,在家是不叫外卖的。
爸妈这一代人,对“外人”始终充满警戒心。早在外卖还未蓬勃的年代,他们就告诫我:“不许叫麦当劳!”“人家看你一个小姑娘,不抢你抢谁!”当然他们也爱下厨,我爸只要在家,总是四菜一汤,把厨房搞得一团乱。再不济也可以下馆子,小时候和爸妈溜达到家附近的家常菜馆——鱼香肉丝、宫保鸡丁……所谓家常,百吃不厌。
在香港工作那几年,几乎没有一天不叫外卖。香港的外卖真是太方便了,香港的加班也是太多了,没有做饭的时间。中午必叫外卖,公司对面的日本便当,38港元一盒,可以吃到还算正宗的鳗鱼饭。茶餐厅就更不用说了,还有各种常餐、粉面、西式扒类,除了少点儿青菜,没什么毛病。
下班回家,人累残了,妆也花了,常常叫个外卖对着综艺节目下饭。我租住的洋楼(单栋有电梯有门卫的住宅称为洋楼,无电梯无门卫则为唐楼)隔壁,有一个很接地气的美食广场,其中最最平民化的食物,就是两餸饭。餸,粤语“下饭菜”的意思。两餸饭,即是自选两道不同菜式,加免费例汤,只要30港元。在香港,再便宜不过。单身的时候常去那里选菜吃,挑来挑去总是粟米鱼柳和肉燥茄子。盛饭的阿姐胖乎乎的,和后厨吵起嘴来活脱脱包租婆的样子,对年轻的小伙子小姑娘又温暖得像麦兜的妈妈。香港阿姐知趣,你说“少饭”她绝不会多盛,知道“靓女都要减肥”。星期五晚上去买饭,阿姐就会唠叨“靓女快点交个男朋友啦!”却不是催婚,而是关心你的社交生活:“礼拜五都没有约会,还在这里食饭。好阴公(粤语:可怜)。”有男朋友之后,确实少去了,不知阿姐是否略感欣慰。
后来去了纽约。前几年,外卖远不如香港发达。各国餐馆、各国口音,每次打电话过去都战战兢兢,自报姓名也要纠缠半天——美国人不熟亚裔姓名,每个字母都要拼写出来。后来终于有了网络点餐,省却不少麻烦。
其实在北京还是点过两次外卖的,都不在家里。一次是几年前有外国友人来,住在城东繁华地段的酒店。老外想尝热门餐厅,我说北京外卖还未普及,他笑我老土,点开网站看到送餐区域:“目前只送三里屯、工体一带。”住东边的老外和住西边的我,果然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还有一次是在一个北漂家里。他租的小院在胡同里,七拐八拐之后,是北欧简约风装修,二层露台摆了木桌子和藤制摇椅,书本形状的灯发出摇曳的光。我醉心于这古老安谧的京城夜景,不禁诗兴大发,在朋友圈写下:一片蜷缩的绿色叶子脆生生落在木桌上的时候,看到天边飘过来的几滴实在落下的雨,在北海北的胡同百花深处,知道北京最美的秋天来了。正诗情画意间,他抱着电脑上来,打开了外卖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