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西方（河南师范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河南新乡453007）
摘要：阿多尔诺是20世纪德国著名的社会学家、哲学家、法兰克福学派社会批判理论的主要代表之一，他在1966年发表了《否定的辩证法》一书，书中在批判传统的辩证法中的“同一性”和“否定”观念的同时，提出了以“非同一性”和“彻底的否定”为主要内容的否定的辩证法思想，以最激进、最极端、最彻底的方式表述了对20世纪人类所处的异化和物化的生存困境的反叛和超越，在这种文化批判精神中内含着一种对人的关怀的独特的人本主义意蕴。
关键词：阿多尔诺否定的辩证法人本主义
希奥多-阿多尔诺(TheoderWiesengrundAdorno，1903—1969)是20世纪德国著名的社会学家、哲学家，也是法兰克福学派社会批判理论的主要代表之一。1966年在他发表的《否定的辩证法》一书中，以“否定的辩证法”这一最激进、最彻底的形式表述了对于20世纪人类异化的和物化的生存困境的文化批判精神，其中内含着一种独特的人本主义意蕴。
一、“否定的辩证法”及其实质
阿多尔诺的“否定辩证法”是作为传统辩证法的反面而提出的，是对传统辩证法，尤其对其中的“同一性”和“否定”的批判和颠覆。作为一种激进的批判理论，阿多尔诺的“否定的辩证法”主要是围绕着两个核心命题而展开的：一是以“非同一性”取代“同一性”；一是以“绝对的否定”取代“否定之否定”。其中“非同一性”构成“否定的辩证法”的核心概念，而绝对否定则体现了“否定的辩证法”的本质精神。
1、非同一性的内涵及实质
阿多尔诺认为，否定的辩证法才是真正的辩证法，其核心是关于非同一性的学说。“辩证法是始终如一的对非同一性的意识”，“辩证法倾向于不同一的东西”，“在其主观方面，辩证法的结果是主张思想形式不在把它的对象变成不可改变的东西，变成始终如一的对象。”i这样一来，阿多尔诺就将辩证法，即否定的辩证法置于非同一性的基础之上，而与以同一性为基础的传统辩证法从根本上区别开来。
阿多尔诺认为，传统辩证法以同一性为基础，其基本特征主要体现在体系化、综合化、本体化、第一哲学和基础主义等方面。在阿多尔诺看来，在人类精神的演进中，体系的建立往往成为传统哲学的目的，以求寻得同一性，但这种体系却会扼杀人们的思想；综合，例如，以黑格尔的三段论式为代表的唯心主义辩证法所体现的认识论上的综合倾向，也是同一性的一种具体表现，“唯心主义的辩证法也是一种‘起源哲学’。黑格尔把它比作一个圆圈，运动的结果返回到运动的起点，结果被命定地消除了：由此产生了主体和客体的连续的同一性。这种辩证法的认识论工具叫做综合。”ii本体论以寻找现象背后的存在的不变根基来建立现象与本质的同一性。阿多尔诺认为这种本体论哲学的核心命题也是同一性；第一哲学是西方传统哲学从不同的存在中区分出第一性的东西建立起来的，以此为基础将不同的存在整合起来，显然也是同一性的具体表现；基础主义是一种对万物之“基础”的强调，传统哲学对于本质与现象、本体与现象、绝对与经验、第一性与第二性、深层与表层的区分，自觉或不自觉地都表现出了基础主义的特征，这种基础主义构成了传统同一性哲学的核心。“占统治地位的哲学观点假定事物是从一个基础中产生的。”iii
阿多尔诺对上述以同一性为基础的传统辩证法进行了彻底的批判。关于体系，他认为体系具有一种扼杀思想的消极特征，“哲学的体系一开始就是自相矛盾的。它们的基础被它们自身的不可能性所纠缠。恰恰是在现代体系的早期历史中，每一种体系都注定在下一种体系手中消灭。”iv而哲学的开放性和自由精神在本质上是“反体系的”。关于综合，他认为综合过分强调了同一性而忽略了非同一性而对之持拒斥的态度。关于本体论，他认为会陷入不可能有答案的形而上的问题而对之持拒斥态度，并明确提出了拒斥本体论的口号：“一是辩证法成为不可拒绝的，它就不能像本体论和先验哲学那样固守它的原则，它不能被继续当做一种不管如何变更都更得坚持的支撑性结构。在批判本体论时，我们并不打算建立另一种本体论，甚至一种非本体论的本体论。”v关于第一哲学，他认为会导致现象和本体、第一性和第二性的区分而对之持反对态度，主张思想应当从“第一性和固定性”上摆脱出来，走向对非同一性的追求：“凡在宣扬某种绝对‘第一性’之物的地方都会谈到次于它的东西，谈到和它绝对异质的东西、即它的意义上的关联物。第一哲学便和二元论走到一起来了。为了避免这一点，基础本体论极力不去规定对它说来是什么第一性的东西。”vi对于基础主义，他认为基础主义所主张的“基础”并非真正的基础和第一性的东西，而是后发性的东西，“占统治地位的哲学观点假定事物是从一个基础中产生的。而笔者认为，只是在笔者讨论了这些事物之后很久，被这种哲学观点视为基础的东西才会在这里发展起来。这意味着要对基础概念以及内在思想的第一性进行批判。”vii
阿多尔诺通过同一性的彻底批判，突出和强调了非同一性的具体内涵。非同一性的具体内涵主要包括坚持差异性与异质性、强调个别性和特殊性、强调非概念性等几个方面。与传统辩证法将矛盾理解为对立面的统一不同，阿多尔诺认为矛盾就是非同一性，因而十分强调差异性或异质性在其否定的辩证法中的重要地位：“在哲学上我们确实力图使自己沉浸在和哲学相异质的事物中，而又不把这些事物放置在预先构想的范畴中。我们想尽量仅仅地坚持异质的东西，像现象学的纲领和齐美尔的纲领已经努力做的那样······”viii；对于差异和异质的东西的坚持，阿多尔诺认为应当重视个别性和特殊性，因为个别性和特殊性也代表着非同一性；而阿多尔诺对于差异性和异质性的坚持，对于个别性的强调，概括起来就是对非概念性的强调。因为概念化或概念的生成本身就代表着思维上的同一性，它是认识主体排出了规定性中的各种差异性和个别性，趋于一体化和普遍化的结果。就是说，在概念的生成中没有非同一性的地位。为了确定非同一性的地位，阿多尔诺认为必须指出概念的空洞性，使非概念占主导地位：“哲学的反思要确保概念的非概念物。否则，根据康德的名言，概念就是空洞的，最终由于不再是任何事物的概念而成了虚无。”ix他认为，非概念性的是否定辩证法确立的关键：“改变概念性的这个方向，使他趋于非同一性，是否定的辩证法的关键。对概念中的非概念的基本特性的洞见将结束这种概念所产生的（除非被反思所终止）强制性同一。”x
作者简介：赵西方（1965—），男，河南温县人，河南师范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华东师范大学博士毕业，主要研究马克思主义哲学、西方哲学研究。
2、绝对否定是否定的辩证法的本质精神
作为对传统辩证法的彻底批判，阿多尔诺的否定的辩证法不仅以非同一性取代了同一性，而且还批判了以黑格尔为代表的传统辩证法将否定理解为扬弃，理解为包含肯定的否定，理解为最终导致肯定的否定之否定，进而把否定的辩证法的本质精神界定为“否定”，即不带有任何肯定色彩和肯定特征的“彻底的否定”。阿多尔诺在《否定的辩证法》一书的序言中一开始就指明：“否定的辩证法是一个蔑视传统的词组。早在柏拉图之时，辩证法就意味着通过否定来达到某种肯定的东西；‘否定之否定’的思想形象后来成了一个简明的术语。本书试图使辩证法摆脱这些肯定的特性，同时又不减弱它的确定性。”xi显然，阿多尔诺的这种超越了肯定和否定之否定的“否定”是彻底的否定、不停顿的否定、坚持不懈的否定、绝对的否定。这种否定的把事物的发展道路看作是“否定-否定-再否定”，而不是传统哲学所主张的“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
阿多尔诺不仅将“绝对的否定”理解为否定的辩证法的的本质精神，而且还在现实上将革命性和批判性，以及破坏性，即“瓦解的逻辑”或“崩溃的逻辑”看作是否定的辩证法的深度体现。阿多尔诺认为，否定的辩证法不同于黑格尔的辩证法，“它的运动不是倾向于每一客体和其概念之间的差异中的同一性，而是怀疑一切同一性；它的逻辑是一种瓦解的逻辑：瓦解认识主体首先直接面对的概念的、准备好的、和对象化的形式。”xii这里，所谓“瓦解的逻辑”所强调的对给定性的破坏与瓦解，体现的是否定的辩证法的革命性和实践力量。
阿多尔诺还将否定的辩证法所理解的否定落脚到人类生存和人类历史的维度，认为否定既是人的自由的本质，“自由的人只能是不需要屈从于二者择一境况的人，而且在现存条件下多少可以自由地拒绝接受可供选择物。自由意味着批判并改造境况，而不是通过在境况的强制结构中作出决定来证明境况。”
xiii也是人类历史运动的机制和本质精神：“世界精神既是又不是精神，毋宁说是否定性”，“把世界精神体验为整体便意味着体验到否定性”xiv。
二、否定的辩证法的人本主义意蕴
如上所述，阿多尔诺的否定的辩证法分别从两个方面批判了传统的辩证法所主张的同一性和肯定花的否定，而将非同一性和彻底的、绝地的否定作为其否定的辩证法的基础与核心精神，并进而将这种精神引申为革命性、批判性和破坏性，最后还从人之生存和人类历史的维度上将否定理解为人的自由的本质和人类历史运动的机制和本质精神。
这就是说，阿多尔诺的否定的辩证法并不是外在于人的活动之外的一种纯粹的理论说教，而是关乎人之生存的不可或缺的维度，并植根于人的实践活动的超越本性，有着深刻激进的人本主义的意蕴。
我们知道，人类自进入20世纪之后，随着科学技术和生产力飞速发展带来的经济的巨大增长，其生存境遇发生了重大的变化，表现在：一方面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得到了极大的提高，人类实践活动的自觉性得到了增强，人的本质力量和创造性得到了空前的展示和发挥；但是另一方面，人的创造性的发挥和物质财富的增长虽然在相当程度上缓解了物质匮乏所引起的经济冲突和政治压迫，但人并没有真正获得人性的解放，相反，人开始成为自己的造物的奴隶，物化和异化开始成为普遍的状况。对此，当代许多思想家如卢卡奇、葛兰西、布洛赫、马尔库塞等纷纷提出了许多文化批判理论，试图通过激发和唤醒发自人类实践本性的内在的文化反抗精神，将人类从由政治机构、意识形态、技术理性、大众文化等统治人、束缚人的异己力量下解放出来，在一定意义上表现出了对人类的人本主义的关怀。阿多尔诺的否定的辩证法理论正是这诸多文化批判理论中的最为激进的一种表现形式。
在阿多尔诺看来，当代西方人正处于上述的文化悖论和文化危机之中，普遍生活于自马克思揭示以来愈益严重的异化和物化状态之中，并不自觉地被现存异己的社会所同化，在肯定现存社会的同时与之相认同，从而扼杀或泯灭了人的自由的个性，使人处于异己力量的压抑而难以求得自身的解放。为此，阿多尔诺反对传统的自由观将自由理解为“自由是对必然的认识”，而主张从否定的意义上来重新理解自由。按照阿多尔诺的理解，否定的辩证法的本质就是彻底的绝对的否定，这种否定不是外在于人的活动之外的，而是内在于人的生存之中的主要维度，因为它植根于人的实践活动的超越本性。据此，阿多尔诺把自由理解为“对压抑的抵制”，理解为对现存社会的超越和否定：“自由的人只能是不需要屈从于二者择一境况的人，而且在现存条件下多少可以自由地拒绝接受可供选择物。自由意味着批判并改造境况，而不是通过在境况的强制结构中作出决定来证明情况。”xv这样，在阿多尔诺那里，否定就被理解成了人的自由的本质。基于这种理解，阿多尔诺认为，当代西方人不应该再盲目地生活于当前的文化危机和文化困境之中，不应该再与当代异化或物化的社会相认同，而应该唤醒自己实践活动的超越本性和自由本性，对现存的、给定的社会予以彻底的、绝对的否定和批判，以实现人的自由和解放。这样，阿多尔诺就以一种最为极端和激进的方式，表现了对当代西方人的生存方式的关怀，体现了一种深刻的人本主义意蕴。这与马克思主义所讲的通过对现存世界进行无情地批判以实现人的自由和解放的终极目标是一致的，只不过与马克思主义所讲的实现终极目标的策略不同。马克思主义主张通过政治革命、依靠广大群众的力量实现对现存异己社会的扬弃，而阿多尔诺则是通过一种极端的文化革命来实现对现存社会的完全颠覆，如果按照这种理论来实施，则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一切文明成果就会被完全抛弃，在这种境况下，当代西方人即使能够从异化的西方社会中解放出来，其自身的生存就难以为继，发展就更是一句话。因此，阿多尔诺的否定的辩证法作为一种极端、激进的文化批判主义，虽然是对人的终极关怀（即解放）是可取的，但由于将彻底的、绝对的否定视为人的自由的本质，因而其实现的策略却是虚幻的和不现实的。
参考文献
i阿多尔诺.否定的辩证法[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3、150、151.
ii阿多尔诺.否定的辩证法[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135.
iii阿多尔诺.否定的辩证法[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序言:1.
iv阿多尔诺.否定的辩证法[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20.
v阿多尔诺.否定的辩证法[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133.
vi阿多尔诺.否定的辩证法[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135.
vii阿多尔诺.否定的辩证法[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序言:1.
viii阿多尔诺.否定的辩证法[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11.
ix阿多尔诺.否定的辩证法[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10.
x阿多尔诺.否定的辩证法[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11.
xi阿多尔诺.否定的辩证法[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序言：1.
xii阿多尔诺.否定的辩证法[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142.
xiii阿多尔诺.否定的辩证法[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222.
xiv阿多尔诺.否定的辩证法[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302、304.
xv阿多尔诺.否定的辩证法[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