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请站起身来!王子们孤独无靠,我是内查华科尤特尔,我是歌手,我是大头的鹦鹉。拿起你的鲜花你的羽扇。拿起它们去跳舞!你是我的儿子,你是尤雍钦。拿起你的可可,可可的花,快快喝下!跳起舞来,对歌的声音响起来!这里不是我们的家,将来我们不在这里生活,你也一样要离开。
这首《祝酒歌》的作者是阿兹台克诗人内查华科尤特尔(Nezahualcóyotl),15世纪墨西哥—特诺奇蒂特兰地区的统治者。当年在墨西哥生活的时候,我常常见到他的画像——在面值100比索的钞票上。这位多才多艺的君主以“大头的鹦鹉”自称,在今天的读者看来不免有卖萌之嫌。不过在当时的语境中,诗人大约是借鹦鹉的五彩翎羽来比拟自己高超的诗艺。
提到鹦鹉还想起一个冷笑话,是在阿根廷作家科塔萨尔一篇漫谈翻译的文章里读到的:某位西班牙人从罗马给朋友写信,说意大利语很好懂,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意大利人总是在谈话中提到一只神秘的鹦鹉……略懂这两门语言的读者都会为这只促狭的“鹦鹉”笑出声,因为同样的四个字母,西班牙语中的“鹦鹉(loro)”在意大利语里却是第三人称复数代词“他(她)们”的意思。词语的鹦鹉在时空里振翅,斑斓闪现的是文字的谐趣。而另一只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鹦鹉,居然是在哥伦比亚首都波哥大的黄金博物馆里遇到的。
黄金博物馆是波哥大最著名的景点之一,收藏了前哥伦布时代各文明的众多金器精品,是游客的必经之地,我自然也不能错过。进了展厅不久,就听见身边一对母女的对话。小女孩约莫四五岁的样子,正向妈妈提问质疑:
——鹦鹉呢?怎么没看见鹦鹉?——什么鹦鹉?——这儿不是鹦鹉博物馆吗?鹦鹉在哪儿?——呃……这里是黄金博物馆(MuseodelOro),不是鹦鹉博物馆(MuseodeLoro)……
我在一边无意听了个正着,一笑之余也不禁对小女孩委屈的样子暗表同情,这一字(母)之差给童稚的心灵带来多少失落。身旁大人们的目光都被玻璃柜里的金光吸引了去,但小女孩一心想看的却是活生生的鹦鹉。小姑娘,别难过,给你讲个鹦鹉的故事吧。
据说这是一个源自巴西的故事,是乌拉圭人爱德华多·加莱亚诺讲给我听的:
从前有一只鹦鹉,不小心掉进滚烫的汤锅里,淹死了。有一个小姑娘,是它的朋友,伤心得哭了。
听见哭声,橙子自动脱皮,送上前安慰她。听见哭声,锅底燃烧的火心中悔恨就熄灭了。听见哭声,墙上落下一块石头。听见哭声,墙边的树叶子落了一地。风像往常一样吹来梳理茂密的树叶,却发现树叶落光了。风听见哭声,就飞上天空。天空听见这哭声,一下变得苍白。看见苍白的天空,男人就说不出话来。
陶匠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男人终于说出话来,说了鹦鹉怎样淹死,女孩怎样流泪,橙子怎样脱皮,火怎样熄灭,墙上怎样落下石头,树怎样落光叶子,风怎样飞上天空,天空怎样失去颜色,男人怎样失去言语。
于是陶匠汇聚起所有的悲伤,用这些材料,他的双手能让鹦鹉复活。从痛苦中生出的鹦鹉,有火的红羽毛,天空的蓝羽毛,树叶的绿羽毛,有石头一样坚硬、橙子一样金黄的嘴,有人的言语可以说,泪的泉水可以解渴,然后在一阵风里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