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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无言,柔情满庭院

时间:2023-12-02 06:16:21


   
    〔日〕山本文绪
    一
    母亲骤逝至今已三个月。虽然我知道生死有命,但这一切实在发生得太突然。这几年,每到新年长假,我都会出国度假。因为我平时住在家里,每天都能和家人见面,所以不必刻意在过新年时一起守岁。今年我也在新年假期和男友一起前往南方的岛屿,在假期结束的前一天才匆匆回国。母亲特地为我留了我爱吃的鲱鱼卵和鱼肉蛋卷。新年之后第一个工作日的早晨,我一边听着母亲的数落,一边大快朵颐。如今懊恼多年没有陪母亲过新年已然太晚,我再也吃不到母亲做的新菜了。
    那是成人節(每年一月的第二个周一)的翌日早晨,母亲说她头痛,浑身发冷。父亲即将退休,公司也没什么事,就请假带母亲去看病。我记得当时自己还说:“这么冷的天气还在院子里忙活,才会感冒。”那天中午过后,父亲打电话到我公司,说母亲病危,叫我赶去医院。我匆匆抵达,母亲已经双眼紧闭。可是她前一天还一如往常地在院子里为雏菊除霜啊。
    弟弟立刻从工作地点赶回来,准备操办葬礼。这是我家第一次有亲人去世,有太多事情要做,所以必须立刻考虑处理方式,根本没时间难过。
    料理完母亲的后事之后,我突然无事可做。家里只剩下依照母亲的喜好建造的充满少女浪漫情怀的独栋住宅,以及母亲根据自己的喜好整理的院子,还有年届退休、很不适应这栋房子的父亲和正值盛年、每天只回家睡觉的我。弟弟早早就回大阪工作,再无音信。
    “这个院子怎么办?”春天的某个假日,我中午起床时,父亲突然问我。
    “什么怎么办?”
    “开了这么多花。”
    父亲和我都对花花草草没兴趣,很少仔细欣赏,此刻我才发现,花坛盛开着五彩缤纷的鲜花——郁金香、番红花、水仙、香雪花,还有许多不知名的花。
    “爸爸,你整理一下吧,反正你有的是时间。”我睡眼惺忪地随口说完,见父亲一脸不悦,才察觉自己的失言。父亲对退休有些抗拒,更何况他刚失去了原本打算退休后与他携手共度余生的伴侣。
    “我对花没有兴趣,况且和你住在这个家太无聊了。要不要卖了房子,各自买公寓分开住?这样大家都轻松。”父亲语气开朗地建议。二
    之前就听别人说退休后的父亲不好相处,事实正是如此。他除了打高尔夫,没有其他喜好。我劝他去学做菜或学习使用电脑,也被他以“无聊透顶”一口回绝了。
    即使如此,父亲仍然独自在家打扫、洗衣,做简单的饭菜。我原本以为他只会工作,不会做家务,没想到他竟这么能干。唯一伤脑筋的是,以前他从来不管我几点回家,现在却主动为我准备晚餐,还经常数落我:“怎么这么晚才回家,你到底在外面干什么?”
    我负责早餐,父亲做晚餐,不下厨的人负责洗碗。我下班后打电话给父亲,在营业到很晚的超市买必需品。
    这种日常生活的分工在无形中慢慢确定了,我也终于知道自己给父母增加了多大的负担,也明白了母亲之前是多么照顾我们。
    “你不是有男朋友吗?赶快结婚吧。”父亲看着院中的花说道。
    我以前经常和母亲聊天,却很少和父亲交谈。虽然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多年,但我完全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爸,你可以一个人生活吗?”
    “怎么不可以?我现在也和一个人生活差不多。”
    也对,我不禁这么想。说我不担心父亲,是骗人的,但也许分别买一套公寓住在彼此附近更理想,谁叫我们都无意打理母亲种满鲜花的院子呢。三
    五月初的一天,我和父亲准备去看公寓样板间。出门时看到信箱里有一封寄给母亲的信,因为像广告信函,我就顺手打开了,发现是英国旅游局针对日本人举办的园艺讲座之旅申请书。我这才想起,去年年底,母亲曾给我看过这份简介,说:“我好想去看一下。”细看之下,发现母亲已汇了定金,只剩余款未付。半年前母亲申请时,一定是满心期待吧。
    我拿给父亲看,出乎我的意料,他叼着烟说:“那我去看看吧。”
    “爸,要住在外国人家里啊。”
    “那又怎么样?”
    父亲最讨厌搭飞机和说英语。母亲曾经硬拉父亲去过一次夏威夷,父亲回来后说以后再也不出国了。
    “而且参加活动的净是一些喜欢园艺的老太太哦。”
    父亲嘟着嘴想了一下,用力把申请书丢在桌上:“那是你妈一直很期待的旅行,反正我闲着没事,可以去帮她拍一些照片。”
    虽然父亲和母亲的兴趣爱好大相径庭,但是当其中一人离开人世后,或许另一个人总会有这种念头吧。如果父亲可以因此对园艺产生兴趣,那也算不虚此行,所以我没有继续反对。
    然而,十天后,父亲去英国旅行回来,似乎没有太大的改变。我请他给我看照片,有一张是他板着脸和一群老妇人站在漂亮的玫瑰园拍的,还有一张像是在寄宿家庭拍的,被外国人围着不知所措地笑。
    但过了一段时间,父亲发生了变化。之前他整天说要卖掉这栋房子去买公寓,如今却绝口不提此事,还背着我清除了院子里的杂草。四
    七月的第一个星期天,我接到一个国际长途电话。父亲刚好出门买东西,我浑身冒着冷汗,结结巴巴地用英语应对。父亲似乎寄了照片给寄宿家庭,因此对方打电话来道谢。打电话的是寄宿家庭的奶奶,她说话时刻意放慢语速,让我能听清楚。
    “你父亲没问题吗?”她竟然这么问我。
    我以为她在问父亲身体好不好,所以回答说:“当然很好。”
    “因为他不会说英语,我们也不知道原因,但他每天晚上都像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她说“像小孩子一样”时,特别加重了语气。我惊得说不出话来,犹豫了一下,把母亲今年刚过世的事告诉了她。在遥远国度的老奶奶竟一时语塞,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
    挂断电话后,刚好听到父亲的车开进车库的声音。我慌忙擦干眼泪,但已经来不及了。
    “你哭什么?”父亲一看到我就问。
    我难以启齿,只是摇头。
    “我买了曼珠沙华的球根,你来帮我一起种。”
    “……曼珠沙华是什么?”
    “彼岸花。如果你打算继续住在这个家,就要学一点儿有关花的知识。”父亲迈着轻快的脚步打开客厅的落地窗,走进院子。
    (美盼摘自南海出版公司《31岁又怎样》一书,陈曦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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