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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态任天然(中)

时间:2024-11-08 11:30:22

骑狮子

西秦沙门圣坚译《太子须大拏经》记言:

太子适住一宿,山中空池皆出泉水,枯木诸树皆生华叶,诸毒虫兽皆为消灭,相食噉者皆自食草,诸杂果树自然茂盛,百鸟嘤嘤相和悲鸣。曼坻主行采果以饲太子及其男女。二儿亦复舍父母行,在于水边与禽兽戏,或有宿时。时男耶利骑师子上戏,师子跳踉,耶利堕地伤面血出。猕猴便取树叶拭其面血,将至水边以水洗之。太子在坐亦遥见之,曰:“禽兽乃有尔心。”(《大正藏》第03册,No.0171《太子须大拏经》,421页)莫高窟第419窟(隋代)主室窟顶东披“须大拏太子本生”故事画、第423窟(隋代)窟顶前部东披“须大拏太子本生”故事画中,都描绘了这一情节。画面上,在树林山涧,一童子正骑狮子玩耍,表现了“男耶利骑师子上戏,师子跳踉”的情景。这种儿童骑狮玩耍的画面,在敦煌石窟壁画中亦不多见,过去多不为学者所关注,现予揭出,以期方家留意。古代有斗兽游戏,但都在成人间进行,清代童蒙读物《声律启蒙》有“冯妇虎,叶公龙,舞蝶对鸣蛩”。所谓冯妇虎,即《孟子·尽心章句下》所记冯妇搏虎之事:

晋人有冯妇者,善搏虎,卒为善士。则之野,有众逐虎。虎负嵎,莫之敢撄。望见冯妇,趋而迎之。冯妇攘臂下车。众皆悦之,其为士者笑之。(杨伯峻《孟子译注》,中华书局,1960,332页)

可见春秋战国时期,斗兽已成勇敢者彰显勇气、智慧的一种游戏,但斗兽游戏多由成人完成,文献资料中亦不见斗狮的记载。本篇所揭之儿童骑狮画面,充满神奇色彩。至于唐宋间日常生活中是否有以玩具狮子供儿童玩耍的记载,笔者尚未找到有关资料,还祈博雅君子指示方向。

骑牛

如果翻检《全唐诗》,我们可以看到,描写儿童骑牛放牧的诗歌比比皆是,而杜牧“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的诗句更是家喻户晓。试想,几个骑牛放牧的儿童一起,唱着牧歌,吹着短笛,一边放牧,一边嬉戏,这是何等的欢乐自由!牧童骑牛于儿童来说自是快乐的游戏。莫高窟壁画中保留的儿童骑牛图像,可使我们体会这种儿童游戏的快乐。莫高窟323窟南壁有一组依唐长安西明寺道宣(596-667)《集神州三宝感通录》所绘的佛教感应事迹壁画,其中一幅依“东晋杨都金像出渚缘”所绘,描写东晋时期扬州百姓迎接佛像(阿育王造像)至长干寺的情景。画工在描绘此事时,特意增加了众人迎佛的画面。在一组前往迎佛的人群中,一老者骑牛背上,一手握缰绳,一手指向前方的载佛之船,老者身后,一儿童将外衣缠于腰间,一手扶老者左肩,一手指向船中佛像,显得既惊奇又兴奋。与此情景相同,在同壁西侧,还绘有另一幅儿童骑牛图。据《集神州三宝感通录》卷中《西晋吴郡石像浮江缘》所记:西晋愍帝建兴元年(313),惟卫、迦叶两石佛像浮于吴县松江沪渎口,巫、道来迎,则风浪骤起;僧人来迎,则风平浪静。最终由佛教徒迎至通玄寺供养。据此所记,画工在描绘二佛浮江、僧人稽首、僧众往江边迎佛像的场面时,绘一男子牵牛前行,牛背上坐一妇人手持香花,一儿童左手搂其腰间,侧身用右手招呼另一位身着长裙、手持香花的妇女(图1)。有人认为这是描写祖孙三代共同迎佛的场景,或许有一定的道理。上述两幅儿童骑牛图,都不能找到经典来源,当是画工据现实生活添加的场面。这两幅儿童骑牛的画面,一立一坐,一静一动,表现儿童随大人出行时既期盼又兴奋的心态。除此之外,笔者在调查中还发现了另外的儿童骑牛图像。这些图像主要出现在《劳度叉斗圣变》中。如莫高窟第146窟西壁《劳度叉斗圣变》中。描绘佛弟子舍利弗与外道劳度叉斗法,舍利弗大获全胜,外道皆皈依佛法,前来观看的僧俗群众欢呼雀跃,有跳舞、奏乐者,有拍手鼓掌者,有僧人,有老妪,还有两位骑牛的成人,其中一位怀中坐一儿童,一位背后坐一儿童,为我们了解古代儿童跟随成人参加社会活动的形象资料。而这一组儿童骑牛图,在过去的相关介绍中几乎没有。笔者在调查中注意到,莫高窟壁画中的儿童骑牛图少而又少,今天看来,更显珍贵。

图1莫高窟第323窟主室南壁童子骑牛爬树、采花

爬树、采花是古代儿童常玩的游戏,至今仍然流行。莫高窟第112窟西龛西壁,绘有七童子攀树摘花的场景:在一棵开满鲜花的树上,有三童子已爬上树梢,中间一童子正在摘花,左侧一童子正要将采到的花扔给树下的同伴,右侧一童子刚爬上树枝,似还未站稳,树下有四童子,或俯拾地上花枝,或伸手接住同伴扔下的花,或试图爬树。七个小伙伴神情各异,而又和谐一体,充满童趣。112窟西壁龛内的所绘为《弥勒经变》,此图乃是以鲜花供养佛的场景。由于画像前面有塑像,拍摄有一定难度,且莫高窟也仅此一幅爬树采花图,弥足珍贵。

百戏杂技

学术界一般认为百戏是在先秦时期的“讲武之礼”即军队操演和竞技活动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唐代,将百戏归于散乐,《旧唐书·音乐二》记载:

图2莫高窟第112窟西壁龛内西壁南侧屏风画群童采花(中唐)孙志军摄《散乐》者,历代有之,非部伍之声,俳优歌舞杂奏。汉天子临轩设乐,舍利兽从西方来,戏于殿前,激水成比目鱼,跳跃嗽水,作雾翳日,化成黄龙,修八丈,出水戏,辉耀日光。绳系两柱,相去数丈,二倡女对舞绳上,切肩而不倾。如是杂变,总名百戏……大抵《散乐》杂戏多幻术,幻术皆出西域,天竺尤甚。(《旧唐书·音乐二》,1072-1073页)

可见百戏是在继承和发展了我国传统技艺的基础上,吸收其他民族杂技、幻术等技艺而形成的观赏性娱乐活动。百戏以杂技、魔术及马戏为主。唐宋时期,百戏既流行于宫廷王府,也活跃在坊巷村落,已成为人们休闲生活中一项常见的娱乐活动,且百戏活动因有儿童参与,更为独特和吸引人。敦煌石窟壁画中与儿童有关百戏杂技主要有顶竿、倒立、掷倒、叠罗汉等几种。

顶竿

顶竿又称橦伎、戴竿、透橦等。敦煌石窟中表现儿童顶竿的画面,主要表现在以下几方面:

一是现实生活中的顶竿图。莫高窟第156窟北壁下部绘有《宋国夫人出行图》,描绘晚唐归义军节度使张议潮夫人出行的情节,最前部所绘的百戏场面,其中就有顶竿一节。图画中一伎人头顶长竿,长竿上部有四童子正在做各种表演动作。

二是佛教瑞像中的顶竿图。莫高窟第72窟南壁《刘萨诃因缘变》绘有凉州番禾县(今永昌县)北御山谷石佛瑞像出现的故事,其中凉州东七里涧佛头出现,僧俗用肩舆送佛头到御山谷中安装,及安装后人们庆贺的情节。为了表现人们庆贺瑞像的场景,画面上绘一伎者单腿独立,头顶长竿,长竿顶端一儿童正在做倒立动作,伎者两旁,乐队手持乐器正在演奏,整个画面充满祥和气氛,将现实生活和宗教礼仪结合得非常完美。

三是为表现佛教经典内容的顶竿图。鸠摩罗什译《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末尾有四句偈语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乃宣扬世间一切事物皆空幻不实之思想。为表现这一内容,在莫高窟第361窟南壁《金刚经变》中,画工描绘了一个顶竿场面:在一个三角形网上帷帐中,一伎人头顶长竿,一小儿正在竿顶做倒立动作。敦煌石窟壁画中,绘有顶竿图像最多的是依初唐实叉难陀译《大乘入楞伽经》所绘的《楞伽经变》。据贺世哲先生研究,顶竿图多绘于《楞伽经变》中的“幻师喻”(贺世哲遗著,王惠民整理《敦煌楞伽经变考论》,《敦煌研究》2011年第4期)中,以表现“譬如幻师以幻术力,依草木瓦石幻作众生若干色像,令其见者种种分别,皆无真实”(《大正藏》第16册,No.672《楞枷经》卷2《集一切法品》,596页)的佛教义理,说明客观存在的一切皆虚幻非实。画工在此也采用了顶竿图的形式来表现这一教义。这些顶竿图分别见于莫高窟第236窟南壁(中唐,吐蕃统治敦煌时期)、第156窟窟顶东披、第85窟窟顶东披、第138窟主室南壁、第9窟主室西壁、第459窟南壁、第61窟南壁、第55窟主室窟顶东披、第454窟主室南壁、第456窟南壁,除236窟绘于吐蕃统治敦煌时期外,馀皆绘于晚唐、五代、北宋时期。如莫高窟第61窟顶竿图中,绘三角形帷帐,中竖一竿,竿顶置一圆轮,一小儿脚踩圆轮进行表演,另一小儿单脚立于踩圆轮小儿头上,动作难度大而惊险。第85窟顶竿图中,亦绘一三角形帷帐,帷帐中一伎者头顶长竿,长竿顶端一身穿红色短袖装的男童单腿站立做表演,为我们确认在顶竿上端表演者为儿童提供了标本。第454窟的顶竿图与61窟相类似,只是两儿童在表演动作上有所不同。总之,敦煌石窟壁画中的顶竿画大多出现于晚唐五代以后,构图大体相似,竿顶表演者多为儿童,且表演时有乐队伴奏,气氛既惊险又刺激,有着浓郁的生活气息。这里有必要对顶竿表演时表演者多为男女儿童略作说明。以传世文献中的唐代文献资料为例,唐人崔令钦撰《教坊记》载:

上于天津桥南设帐殿,酺三日。教坊一小儿,筋斗绝伦,乃以衣彩缯,梳洗,杂于内妓中。少顷,缘长竿上,倒立,寻复去手。久之,垂手抱竿,番身而下。乐人等皆舍所执,宛转于地,大呼万岁,百官拜庆。中使宣旨云:“此技犹难,近教坊教成。”其实乃小儿也。(〔唐〕崔令钦撰,曹中孚校点《教坊记》之《教坊记补遗》,《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130页)

图3莫高窟第85窟窟顶东披顶竿图《明皇杂录》卷上载:

玄宗御勤政楼,大张乐,罗列百伎。时教坊有王大娘者,善戴百尺竿,竿上施木山,状瀛洲方丈,令小儿持绛节出入于其间,歌舞不辍。(〔唐〕郑处诲撰,丁如明校点《明皇杂录》,载《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上),956页)

唐人苏鹗《杜阳杂编》卷中记言:

上(案,即敬宗)降日,大张音乐,集天下百戏于殿前。时有妓女石火胡,本幽州人也,挈养女五人,才八九岁,于百尺竿上张弓弦五条,令五女各居一条之上,衣五色衣,执戟持戈,舞《破阵乐》曲,俯仰来去,赴节如飞。是时观者目眩心怯。火胡立于十重朱画床子上,令诸女迭踏以至半空,手中皆执五彩小帜,床子大者始一尺馀。俄而手足齐举,为之踏浑脱,歌呼抑扬若履平地。上赐物甚厚。文宗即位,恶其太险伤神,遂不复作。(〔唐〕苏鹗撰、阳羡生点校《杜阳杂编》,《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下),1387页)以上数条,足证顶竿表演时,在竿顶者多为男女儿童,这也为我们辨别敦煌壁画中的顶竿图像提供了文献依据。(未完待续)

(作者单位:敦煌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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