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
2005年,我八岁,读小学三年级。傍晚放学回家,妈妈照例在家门口支开小桌子和小板凳,我和弟弟就坐在桌子的两边摊开本子开始做作业。
傍晚的胡同,左邻右舍们进进出出很有意思。婶婶们四点多钟开始陆续买菜回来,经过门口夸我们乖;同上小学的小伙伴们守着傍晚五点的《哆啦A梦》;高年级的哥哥们会在将近六点时拍着篮球各自回家,然后就能闻到一阵阵的菜香,隔壁家是做了红烧肉还是煎了黄花鱼,小鼻子嗅得清楚,口水偷偷地咽;叔叔们和爸爸一样,开着摩托车从巷口驶进来,附近的小孩子们都能根据车的声音分辨是谁回家了。然后就是妈妈们中气十足地喊一声:开饭啦。各家在各自热腾腾的饭桌上吃饭喝汤。
晚饭后的小孩们又开始撒欢了,一个个光着脚丫子就走街串巷地瞎跑。先吃完饭的一个人,巴巴地跑进隔壁的家门,乖乖地喊一声“叔叔阿姨好”,饭桌前的另一个人急急地喝几口汤,放下碗就一溜烟地拉着小玩伴跑了。妈妈还在后面喊:“别去池塘捉蝌蚪玩啦,早点回来写作业!”
八点多钟,阿姨们就开始喊人回家洗澡了,玩得脏兮兮的小孩儿们不情不愿地进浴室。洗完澡后,妈妈们就会守着小孩子做作业,做完作业就该睡觉了。香香软软的被窝,醒来时枕头上一小摊口水印,擦擦嘴角起床喝粥。
这是南方居民区,每一家都有一栋独立的小楼房,家门统一向南开,一栋栋的小民楼左右相邻,又留出一道道的巷子。我从小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有着一群玩闹的同伴。
Part2
那会儿屋后有一间养猪的土屋,后来废弃了,牵牛花爬满了屋顶再低垂下来,整个屋子绿油油的特好看。一群小孩闲着无聊就去抓昆虫玩,七星瓢虫趴在叶子上最好抓,两只手慢慢靠近,连着叶子一起握在手心里。绿绿的蚱蜢最是好玩,捉来后把翅膀内透明的薄翼摘掉,蚱蜢就在地板上一蹦一蹦地跳。最凶猛的就是金龟子了,扑棱着翅膀直撞进家门,这时只有高年级的哥哥们才敢抓,拿来丝线绑在金龟子腿上,我们就跟着一紧一松的绳子跑,乐得笑出声。
有时夏日的季节,会下一整个下午的大雨,傍晚的雨一停,趁着妈妈们去买菜,耳朵尖尖地听到大哥哥们玩水的声音,马上穿上小雨靴屁颠屁颠地出门去。
大一点的哥哥们很会玩,盯上一个出门晚的,齐刷刷地一起上,抱着他往积水里放,被捉弄的那个人紧紧抱住另一个人的脖子,双手双脚攀住面前的人,生怕掉下去。一群人大笑大闹,还怂恿着旁边看热闹的弟弟妹妹们挠他痒痒,最后就是噼里啪啦倒了一堆,又开始打水仗了。双手捧着满满的水,追逐着,玩闹着,常常就是所有人都湿了一身,却张着大大的嘴巴笑个不停。
到了周末,漫长的午后,一群人变着法儿地消磨时光。
规定好界限开始玩躲猫猫,张婆婆家旁边的柴垛堆,许阿姨家门口长得茂盛的矮树丛,还有屋后面及膝的草丛,一个个小身影藏进去,等着人来找。玩得无聊时,跑进某一个人的家里看星空卫视的恐怖片,七八个人按照身高从低到高盘腿坐在电视机前,眼睛瞪得大大的。
眼看着主角们躲在箩筐里面憋着气,僵尸瞪着灰绿绿的眼睛离主角越来越近。气氛越来越紧张,小伙伴们屏住呼吸都不说话。突然一声大叫,所有人吓得抖了三抖,回头一看,泽楷哥哥恶作剧成功后哈哈大笑,下一秒他就被三个年长的哥哥压在胳膊底下,我们一群小孩就揣着小拳头打他,被打的泽凯哥哥笑着求饶,我们才放过他。
过年的时候更加热闹。除夕前几天,就能陆陆续续地看到大哥哥大姐姐们拉着行李箱从巷口走进来,他们外出打工,或是在外上大学,几乎一年才回家一两次。
除夕那天,家家户户忙忙碌碌的。男人们在自家门口贴春联挂红灯笼,一张梯子传来借去。女人们在家中准备年夜饭,这家往隔壁送一袋腌好的鱼,那家送回去一盆鲜牡蛎,一桌子菜在来来往往中更加丰盛。
吃了年夜饭,小孩子们哪里会乖乖待在家里看春晚,自然是穿着新衣服就呼朋引伴地出来玩耍了。小卖部里各式各样的玩具枪、烟花和鞭炮,小男孩们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早就吸溜着饮料跑出家门。
划一颗炮弹往龙眼树下的空泡菜罐子里扔,砰一声巨响,炸得小汽车的警报声迭起,志雄的奶奶从窗里探出头来,大声叫着:“鞭炮不要乱扔。”一群小屁孩已经拍拍屁股跑远了。
Part3
现在是2018年,世事变迁。我上初一那年,泽楷的爸爸检查出癌症晚期,几个月不见,化疗掉光了头发。一年过后,就去世了。附近的大人们都说,泽楷在一夜之间长大了。以前的他总是做坏事捣蛋,惹得爸爸追着他屁股后面打。后来他和妈妈一起去了广州,和姐姐生活在一起。听说他去了专科院校,学了车,现在已经在工作了。
再后来,越来越多的哥哥姐姐们结婚生子,再搬离出胡同。
高三那年,苗琳跟我说,她的大哥得了肺癌。心跳漏了好几拍,反复询问是不是误诊了,会不会闹着玩呢。事实果真是,他患病了。
还记得每天傍晚,他踢着足球蹦蹦跳跳地经过家门口,给我扔过来一把糖;还记得世界杯时,妈妈说他大半夜在看足球激动得大叫;还记得前几天婶婶在跟妈妈聊天,说起要给他介绍一个漂亮的女孩儿。可是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大一入学后不久,是校运会。我在食堂里和室友们吃早餐,拿起手机时收到苗琳给我发的信息,说她哥哥早上去世了。顿时难受得无以复加,压抑情绪走到田径场,打电话安慰苗琳,结果咬着牙哭起来,哽咽得说不出话。
现在,志雄他们一家搬走了,隔壁搬来一对年轻夫妇,他们家的小孩子天一亮就在门口“咿咿呀呀”地唱歌。苗琳一家人还住在这里,可是两个姐姐都嫁人了,再回来时,已经牵着自己的孩子,总会探头探脑地跑过来找我们玩。我每次放假回家,总是约着苗琳出去玩。泽楷家的房子空了出来,只有老婆婆每天进进出出,经常来找妈妈聊天。
我们都会渐渐长大,都将有各自的家,而回忆重叠的地方,是我们一样的童年啊,在胡同里生根发芽。
编辑/张春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