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书

杂志

保存到桌面 | 繁体人人书 | 手机版
传记回忆文学理论侦探推理惊悚悬疑诗歌戏曲杂文随笔小故事书评杂志
人人书 > 杂志 > 尾 17.无法掌控

尾 17.无法掌控

时间:2024-11-07 01:14:13

做了这么多年的大夫,也见识过无数的病病死死,可对眼前的局面却无法掌控,正如每每面对那些病入膏肓者,又总是爱莫能助,这让牛大夫感到异常痛苦和绝望。星期三一大早,送女儿去学校后,他紧赶着跑回医院去见司马院长,想把那份材料及时递上去,谁知司马院长临时上厅里开会了,秘书摇着头说不知何时回来。

熊副主任到他办公室来过一趟,将本科室贯彻落实活动的意见和安排拿给他过目,并郑重其事地解释道,昨天下午是司马院长打电话叫他过去,专门询问此次活动落实情况的。牛大夫心不在焉地听着,类似的工作熊副主任总是很积极的,包括周一在全院大会上的表态发言,他已经习惯了。临了,熊副主任不无关心地问他,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牛大夫摇摇头,说除了跟那个骑摩托车的老者及家属有些小摩擦,好像再没谁了。熊副主任叹口气说,这年头人心叵测,防不胜防啊,会不会是哪个患者家属,在背后故意使坏呢?牛大夫想了想,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现在病人动不动就到处告状,嫌医生态度差、乱开药、收红包等,不过扪心自问,这种事于他而言还是非常谨慎的,这些年他确实没故意坑害过谁。今天你恐怕还没来得及上网吧,刚才我过来的时候,听见几个小护士在下面瞎吵吵,好像说图片又新添加了几幅……这帮坏狲实在太可恶了!

熊副主任前脚离开后,牛大夫马上打开电脑登录网页,果不其然,就在昨天的那组照片前面,又赫然出现了自己和冯梅进出聚富宫的几张相片,尤其是他揽着老同学离开时的那一幅,看起来关系十分亲密,冯梅的身体紧紧依偎着自己,而他的脸上多少洋溢着一种关爱之情。谁这么无聊,到底有完没完了?牛大夫简直火冒三丈,顺手抓起一大摞医院的文件,奋力砸在地板上。

恰巧这时,一名护士事先没敲门,便径直进来叫他过去查房,说护士长他们都在等着主任呢。对方一眼便瞧见那些铺撒了一地的文件,脸上顿时浮现出非常惊讶的神色,好似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似的。

谁允许你进来的?出去!给我出去!牛大夫正在气头上,不由分说呵斥道,还懂不懂点儿规矩?真是岂有此理!那个护士被唬得吐了下舌头,赤红着脸,灰不溜地退身离去。

牛大夫自知言语过重,平时他跟这些护士关系比较融洽,她们总是把他当成兄长看待,他呢也很能体恤下属,日常有什么情况能通融的则通融一二;与之相反,在这个科室里熊副主任通常是唱黑脸的,很像《少林寺》里的那个不苟言笑的执法僧。他深为自己刚才的一反常态而感到懊恼,不就是几张捕风捉影的相片吗,不信它们还能掀起多大的浪,身正不怕影子斜!继而,又想起司马院长昨日的那句忠告:保持清醒。没错,一定要头脑清醒,自己可不能方寸大乱啊,要知道谣言永远止于智者!

整个上午,牛大夫始终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要跟那些病人和家属乱发脾气,不要在言语上与任何人再有冲撞,甚至于,在走廊里再次遇见那个有些冒失的小护士时,他还主动跟对方打了声招呼,表示自己并没有往心上去。也许是过于谨小慎微,在给病人开处方的时候,还是接连出现了几个明显的错误,比如把两个年龄不同的孩子的点滴剂量搞混了,还有一个处方,写了撕,撕了写,如此若干遍,总是开不下去,这些情况在以往是非常罕见的。

后来牛大夫抽空去了趟卫生间,用清凉的自来水使劲拍了拍脸,他发现镜子里的自己正如算命书上说的,印堂发青,神色晦暗,一副忧愁困惑的囧相。今天小鹿一上班,就被熊副主任抽去整理所谓的活动材料,还要赶着出一期宣传展板,听说上面这两日便要派下来督导组了,这都是当前的政治形式需要,所以,到现在为止,他也没见到小鹿的人影。

昨晚直到后来,小鹿打车离开他的家,他也没跟她说实话,只是搪塞她说在司马院长那里多坐了一会儿。现在,想必小鹿也已经看到那些图片了,即便一时没看到,恐怕熊副主任或别人也会跟她说的,那就意味着,小鹿必然知道自己跟她撒了谎,她肯定会非常生气吧?半夜三更居然瞒着她,跟另外一个女人去聚富宫那种地方。想到这些,牛大夫觉得自己似乎把事情越搞越复杂了。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尽快见到司马院长再说吧,他必须得让大领导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或者,昨晚原本就该听小鹿的劝,怪就怪自己一时优柔寡断,半路上偏又扯出这些个枝节来。

未等见到司马院长,晚报的一个女记者却突然找上门来进行采访。

很显然,这位高颧骨长相颇似台湾已故女作家三毛的记者,是有备而来的,两人见面后,她先请牛大夫谈谈关于此次医德医风大检查的重要性和预期效果,以及本科室主要采取哪些必要措施,等等。起初,牛大夫完全以为这是在配合医院方面的新闻外宣工作,所以就毫无戒备地谈了几个要点,无非是这两天大会小会上说过的那些车轱辘话。

但是,女记者的话锋突然一变,竟单刀直入地追问起网络上的事情来。

那么,能否再聊聊有关您前天傍晚撞车的过程,我们注意到,这两天网上不时贴出您的图片,以及热心网友的不断跟帖,这些情况都属实吗?您作为一名有成就的外科医师,事发当时真的像网友说的那样吗?还是另有隐情?

问题连珠炮似的发出,牛大夫顿时大惊失色,忽然觉得自己被活活圈进了一个可怕的套子里。

这个嘛……我想这完全属于个人的隐私……恕我无可奉告。

牛主任,也请恕我直言,当前你们整个卫生医疗系统都在抓医德行风建设,而您本人既是主任医师,又是部门负责人,这件事引起的社会关注度可想而知,所以,您最好还是谈一谈吧,我想这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的。

女记者趁机又刻意将手中的录音笔往他跟前凑了凑。牛大夫下意识地将身体往后面靠去,好像摆在眼前的是一颗会被引爆的手雷,自己随时会粉身碎骨。

事已至此,接下来,他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他当然知道这些报纸的小记者不是好惹的,弄不好会给你东拉西扯添油加醋乱写一通,到时候情况会更糟。所以灵机一动,他忙从衬衣兜里拿出那份给司马院长准备好的材料,递给记者。

这原本是我给组织的情况说明,上面写得很详尽。

女记者用一目十行的速度把材料浏览了一遍,然后抬起头,不无怀疑地盯着他的脸,那么说您是无辜的了?

牛大夫稍加思索回答道,至少我不会像网上说的那么冷漠,我是一名大夫,受党教育多年,这点觉悟还是有的,其实当时我一直在积极争取和解,周围的群众包括现场查勘员,都是有目共睹的,由于对方的一再不理解、不配合,乃至后来蛮不讲理,还动手挑衅,才让事态变得复杂起来,我倒是希望记者同志能好好调查一下,不要人云亦云。

可是,单从照片上看,您好像也动手打人了呀?女记者口气有些不依不饶。

我想,那应该叫正当防卫吧,我是一名医生不假,可我也是人,是人就得有人的本能反应吧。

呵,本能反应,说得不错!对方几乎一面嬉笑着,一面不无狡黠地琢磨他说的话。

我还想问您最后一个问题,昨晚您是否光顾了我市最著名的一家洗浴城?

牛大夫忽然觉得这个女人跟她脸部的颧骨一样让人厌恶。有什么不妥吗?我想,业余时间,偶尔也可以去那里消费一下吧。他的回答多少流露出某种厌烦和反诘的语气。

当然可以,每个公民都有消费权。对了,照片上的女士一定是您爱人吧,我觉得她人很漂亮。

女记者略显强势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脸或眼睛,那种打破砂锅式的近乎冒犯的追问昭然若揭,好像这里面还有很多很多内容值得她掘地三尺。这的确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好在记者终于起身,并快速收起了那只闪着蓝色荧光的MP3录音笔。

非常感谢您的合作,那我就不打扰了。她似笑非笑地最后扫了他一眼,两块颧骨处的皮肤薄得几乎快包不住里面高高凸起的骨头了。

一直心神不定,好不容易熬到午休时间,牛大夫先给小鹿发了条短信,说自己在停车场等她,然后一起出去吃午饭。小鹿马上回复说,熊副主任给几个抽出来的同志订了盒饭,而且中午还要加个班,让他自己吃吧。他其实是想找机会解释一下昨晚的事,他不想让她有什么误解,最重要的是,现在只有她是真正关心自己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他坐在车里合计了半天,又给她写了一条短信:事情不是想象的那样,昨晚出门后突然遇上了一个老同学,当时她喝多了,又丢了手机,我只是带她去聚富宫找东西,然后又送她回家,信不信由你。可是,小鹿半天也没再回复他,也许她不太方便吧,说不定熊副主任就守在她旁边呢。

这之后他才开着车离开了医院,但完全没有想好要去什么地方,或者说,此刻他真的一点胃口也没有,方向盘握在手里,却毫无方向可言,整个人跟游魂相仿,任由汽车像一只飘荡在河流中的小船,顺势而下。

不知不觉,离市中心渐渐远了,从汽车的GPS导航仪地图上看,这里无疑是城市的尾部或神经末梢,汽车正在经过一片又一片繁忙的建筑工地,铁青色的塔吊如茂密的杨树林一般,矗立在道路两侧。其间,也夹杂着拆了一多半的旧楼,只剩下一面孤零零的墙体的老式平房,断壁残垣尚存,可那些房屋的窗户和门全都不翼而飞,被强拆后留下的,仅仅是张牙舞爪的钢筋。它们从近乎孤绝的楼体四周扭曲伸展出来,看上去鬼影幢幢,使人感到莫名的紧张,似乎到处都显现着一种兵荒马乱的痕迹。

很快,汽车便出了城,路边零零星星的小食店和杂货铺显得肮脏而又丑陋,间或能看见一顶顶布满灰尘的军用帐篷,那是专为看管新工地临时搭建起来的。堆积成山丘状的生活垃圾起起伏伏,并且一直延伸到城外更远的地方。那些蓬头垢面的拾荒者,正提溜着脏兮兮鼓囊囊的蛇皮袋,在山包似的垃圾里饶有兴趣地翻来拣去。这里虽说蝇蛾纷飞,臭气熏天,却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最佳场所,至少这里没人会上他们的税,或找他们啰唆,这些大多来自外地的男女老少的身影,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执拗而又单薄,或者还有一份淡淡的收获的喜悦。不知从哪里突然蹿出来七八头肥硕的黑猪,一路哼哧哼哧的,用它们长长的嘴巴拱来拱去,比起那群拾荒者,猪们倒是显得快活而又大气凛然,这里俨然是个天然的大食槽。汽车漫无目的地继续向前,他的思考也是那么散乱无序。他觉得城里人似乎总是喜欢把他们自以为是的意愿,包括这堆山填海般的垃圾,强加给郊区和那些无辜的粮田,眼前到处是一种扑面而来的没落景象,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土地,正随着铺天盖的恶臭至极的垃圾,一起变质,腐烂,奄奄一息。

当初他大学一毕业,就被分配到附院,十多个年头的工作生活让他对这座城市有了更深的感情。这个偏远的西北小城,是经过两三代人流血流汗才建成今天这个样子的,眼前那些将要被拆除的旧楼和平房,已很有年头了,有的甚至比他的年纪还大许多。这些年城市人口与日俱增,外来者成天在大街小巷摩肩接踵,房子就越来越不够人住的了,经历了最初的福利分房,到统一参加房改,再到后来,房子彻底变成一种昂贵的商品,这一切政策的实施,终于压得原先的老城区气喘吁吁朝不保夕了。城市外围却像暴发户的腰围,不断往外扩张,几乎每一年,都有大片大片农民的土地,被那些财大气粗的房地产商轻而易举地拿走,昔日郊区秀丽的田园风光消失殆尽。旧东西总要垮下去的,只是个时间问题,接下来,就会有一幢幢新楼拔地而起,像盛开的万千花朵,招蜂引蝶般吸引周边更多的有钱人,纷纷进城来置业,而买不起房的人依旧口袋瘪瘪地靠边站着干瞪眼,他们不得不租用廉价简陋的房屋过日子。那些曾建于八九十年代,甚至更久远的砖混结构的楼房,它们一度也是那么崭新发亮欣欣向荣,可好像没过多久,它们全都变得老旧不堪,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粗糙的墙皮和裸露的砖缝,无不透出已经过去的那些时代的苍老陈腐的气息。也正是这类看起来藏污纳垢的旧楼老屋,在一定程度上,还苟延残喘地缓解越来越可怕的住房压力,使得很多进城来的人不至于露宿街头,无家可归。而所有这些早已老去的街巷和旧房,无意间又形成了一片片可怕的牛皮癣和丑陋的疥疮,被新近开发建设起来的高大的商业楼盘层层包围,给人一种驴粪蛋儿表面光的假象。

他有时真的为此而感到惶惑,现在的人不知是怎么了,似乎越来越不懂得恋旧,恨不得一夜之间,就让这个小城市赶上人家京广沪深等地区,房产商想方设法甚至不择手段征拿土地,大张旗鼓开发新楼盘,好像世上仅剩下这一件事情值得他们乐此不疲削尖脑袋去干。再有就是,满大街下饺子式的汽车了,这个情况是在他自己买了车以后才逐渐意识到的。各类汽车4S店仿佛雨后春笋,从奔驰、宝马、本田、丰田、现代、别克、大众,到国产的吉利、比亚迪,以及被戏称为易拉罐的奇瑞,原先田园肥沃景色秀美的郊区,一下子变成了购车者的天堂。据说,每天都有二三百辆车从这里欢天喜地开进城里的家家户户。汽车确实给人们的出行带来了极大的方便和快捷,可只有当事故发生时,你才会发现,这个城市对于毫无节制暴增的私家车,还没有做好必要的准备,一方面是拥挤狭窄的道路,更重要的是缺乏那种现代城市文明的协调关系,一种人和人、人与车之间最起码的沟通和尊重,一句话,除了人民币好像别的什么也没准备好。那些4S店整天大张旗鼓兜售着高科技现代汽车产品,为一个个怀揣钞票和理想的人圆了梦,可谁又能保证,这不是为更多数的人制造更大的麻烦和难以想象的灾难呢?不信看吧,一旦出了事,那就无异于捅了巨大的马蜂窝,你得吃不了兜着走!这些年给他印象最深的莫过于此,房子越盖越不够用,汽车越跑路越窄,人心变得像沙漠一样荒凉,过去内地人时常拿沙漠来比喻香港什么的,现在终于轮到自己头上了。假如那天撞车后彼此都能理智一点,互相宽容一些,别那么没完没了,别那么胡搅蛮缠,得理不饶人,也许,那些该死的照片根本不会出现在网上,事情也就不会弄到如今这步田地。

忽然有些尿急,他急忙就近停车,径直跑到路坡下的一棵粗壮的杨树后面,背对着汽车方便起来。秋天的风头多少有些硬了,一不留神尿液竟被吹到自己裤腿上,湿淋淋一大片,龌龊得叫人恶心。往回走时,又无意中发现,就在距离自己车尾大约五六米的路上,躺着个黑乎乎的东西。他迟疑了片刻,出于好奇不由自主地往那物体靠了过去。

原来是条黑色的当地土狗。显然,它是在过马路时被车轧上的,此刻正悲哀地瘫趴在路面上,浸透了血水的一条后腿连带着半拉扁扁的身体,拖拉得老长老长,再也收不回去的样子。唯独那里的皮毛,看上去湿亮湿亮的,仿佛刚从母狗肚子里爬出来一般。这种事城里经常发生,开车撞了狗的人通常会扬长而去,如今多一事不如省一事,谁也不想停下脚步,自寻麻烦。他就那样无动于衷地站在狗跟前,狗的一只眼似乎也湿漉漉地望向他,间或,气若游丝地嘤嘤呜呜着,仿佛在向他求救。狗不时努力着向后弯曲脖颈,同时伸出粉红色的舌头,扭曲着去舔食那正在流血的伤口,却已力不从心,几乎舔不了两下,便又绝望地躺下去呼呼喘气了。凭借外科经验,他几乎一眼就给它判了死刑,可怜的家伙!

就在这时,司马院长突然打来电话,说他刚从厅里开完会出来,正在外面用餐,方便的话让牛大夫过去说话。于是,他顾不上再搭理这条血淋淋的家伙,急忙钻进车内,迅速在公路上掉头,然后飞也似的往城里猛赶。

司马院长那头看上去极富权威性的银发确实很扎眼,尤其是在这种时候,牛大夫几乎不敢正视对方,好像院长的头颅是一盏高瓦数的灯泡,正闪闪发亮,几乎像手术台上的灯光,可以把病人的每个器官甚至每根毛细血管都照得一清二楚。

牛大夫简直跟小学生似的,一见面就将那份材料恭恭敬敬呈上,并解释说,其实昨晚很想到院长家里拜访一下,又怕打搅对方休息才没敢去。司马院长平静如水,他把手中的汤碗和调羹款款放下,拿起餐巾纸抹了抹嘴角,然后才接过那两页东西随便扫了几眼,继而,又轻轻放回餐桌上。几滴洒落的汤汁迅速洇湿了打印纸好几处,看上去像几摊陈年的血迹。

情况我已有所了解,正像你写的那样。司马院长慢条斯理地拿起一根牙签,旁若无人地剔着牙缝,剔完左边又去剔右边,上年纪的人牙齿总不自在。不过,你得有个思想准备,我上午在厅里开会,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网络这玩意儿堪比洪水猛兽啊,它们要是想搞臭谁,随便一个人肉搜索,容易得很哩。

牛大夫几乎屏气凝神听着,生怕漏掉某个重要的细节,感觉就像司马院长在给他这个高危病人下最后的诊断书。

坚强啊,院里在南部山区筹建的那个扶贫医院,已经万事俱备了,我呢兼任着这个扶贫项目的领导小组组长,下一步院里打算从各科室抽调几名干部和骨干医生,本来是想让你们那边的支部书记下去的,现在情况特殊嘛,我想正好先把你抽出来,一则让你暂时避开这个是非窝;二来下去蹲蹲点,对你将来发展也有好处。当然了,院里看重的还是你的工作能力,我希望你慎重考虑一下,最迟周末给我个答复……

牛大夫始终一言不发,额头和后脖颈处,不时地有大滴大滴的汗珠咝咝往下滑落。他觉得自己像是快被烈火烤干的一截树干,脑袋里哔哔剥剥乱响,浑身燥热难耐,几乎就要燃烧起来了。脑海里竟又莫名地浮现出那条奄奄一息的黑狗来,像是一种绝好的隐喻,无论对自己的前途命运,还是当前复杂的状况。他忽然间强烈地意识到,一准是自己开车心不在焉,净顾胡思乱想了,才轧死了那条狗,他当了残忍的刽子手,却浑然不觉,离开时他甚至没有再回头多看它一眼!见死不救,他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你这浑蛋!

这又让他不由得回忆起过去某一晚。那时他在附院急诊科值夜班,一个男人抱着五六岁大小的孩子,风风火火闯进诊室。据说,男人是骑摩托车去幼儿园接儿子回家的路上,发生了意外车祸,父子俩都不同程度受了伤,尤其是孩子看上去血淋淋的,很像刚才路上躺着的那条土狗。小家伙似乎也只剩下一口气了,浑身上下多处骨折、大出血、肌肉挫伤、韧带撕裂,还有严重的脑震荡……肇事的卡车司机却趁着暮色苍茫逃之夭夭了。

很快,孩子被七手八脚推进手术室,氧气罩、输血管、手术刀、剪刀、止血钳,还有大量的无菌药棉和纱布,包括他在内的两位大夫和四名护士,开始争分夺秒地抢救这个血肉模糊的幼小生命。那个可怜的男人自始至终都趴在门缝隙处,愧疚地哀号着,整个走廊和手术室里,都弥漫着浓浓的悲剧气息。浅蓝色的卫生口罩捂得人快要窒息了,医生们确实都拼尽了全力,哪怕仅存一丝希望也不会放弃。可终究事与愿违,回天乏术,医生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一种无奈的职业,生的希望渺茫得让人痛心疾首。男孩的父亲突然就像哀痛至极的公狼,猛地扑上前来,死死抓住了他,瞳孔里尽是吓人的红血丝,鼻涕混杂着泪水,亮晶晶地悬挂在乌青的嘴唇之间,对方恨不得将他当场撕碎,喉咙里不时地发出那种茹毛饮血的野兽才有的声音,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你们这些该死的杀人凶手!事实是,他们已经全力抢救了,可惜孩子送来得太晚,失血过多……他唯一还能聊以自慰的是,毕竟在过去的那几个钟头里,他曾努力过付出过拯救过,否则,根本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儿。


   

热门书籍

热门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