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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 4

时间:2024-11-07 11:30:40

我要找到最棒的户撒刀匠。我相信你就是其中之一。干吗找到你们?我说过我做梦都想重拾七彩刀法,我想找到答案。只有你们让我接近答案。再说,我骨子里没准流淌着户撒人的血。天知道。我是不是户撒人?是不是阿昌人?没准。否则你哪见过一个汉人对户撒刀这么痴迷?

这是我头一回前往户撒。我乘飞机抵达芒市,被告知当天下午前往陇川县城章凤小镇的班车已经爆满,车票售罄;唯一的办法只能乘坐前往瑞丽的中巴车再想法中转。我坐上摇摇晃晃的破中巴,两个傣族姑娘坐在我身后靠窗位置,一路上叽叽喳喳喋喋不休,汉话与傣语交错使用,你根本听不清楚她们说些什么;她们看起来是要好的姐妹,一上车就告诉司机说她们将在畹町小镇下车。畹町,从前仅仅存在于我的想象之中。车子开得很慢,平均速度不超五十迈;山路崎岖蜿蜒,路边的茂盛植物充满亚热带特征,你在昆明别想看到。傍晚六七点,我猛然遭遇了巨大的夕阳——即将抵达畹町小镇时它迎面出现了,比血还红,比山还大,毫不客气地将森林、峡谷和荒野拖入浩瀚的红色之海,犹如万劫不复的伤口;天空仿佛向后退去,露出一种忧郁腼腆的钢蓝色,仿佛上帝临睡前随便吐出的一缕青烟。两个姑娘在畹町下车,这是一个犹如睡着了的小镇,安详地躺在最后的夕阳余晖之中,我幻想在清爽的街边开了一间小小的户撒刀专卖店,一心推销你们这些户撒巧匠的杰作。在这种边境小城安安静静活下去其实挺好的。如果将来有足够的钱,也有足够的时间,我真会这么干。

晚八点,中巴车抵达瑞丽车站,我雇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章凤。一小时后,我在章凤一家干净的小酒店下榻,当晚沉沉睡去。章凤像芒市一样闷热。

次日一早我打车直奔户撒。巨大的云雾像蚊帐一样将巍然耸立的高山峡谷团团包裹。雾气形成云海,十分钟后我已无法分辨究竟是在天空飞翔还是在山间疾驰。车子上山,接着下山,以蜗牛般的速度抵达坝子腹地的户撒,此时雾气刚刚散开,我一眼看见了路口的户撒刀具店。我像个伤寒病人一样发抖,似乎回到梦境而不是走出梦境。刀的机油气息、刀锋刀背刀把如此频密地出现了。我跳下车,不知道是否应该跪下亲吻这片血红色的土地。我走向其中一家刀具店,这里的刀种类繁多,但你仔细打量就不难发现其中大部分并非产于户撒本土,而是江浙一带仿制的水货,有的故意打上户撒刀的名头,有的直接亮出某某大师的旗号。真正的户撒刀不算太多,也不是名匠的作品。我在路口重新雇了一辆三轮摩托车直奔户撒镇。十分钟后,一条窄窄的小街向我敞开,当地人告诉我,这里最有名的两大匠人今天一个不在:薛老八去了芒市,裴五东出访缅甸。我运气不行。但这是户撒,打刀匠人何止他们两三家?

我沿着窄窄的小街往前走,从侧后方走向薛老八的宅院。三进大瓦房门头挺立,屋宇壮阔,我紧贴大铁门缝看见院子里高高的炉灶和铁砧。没有一个徒弟。我感到奇怪。我回到主街,街上的人很少,街边零星开着几家店铺,路边有人卖瓜子花生和说不出名堂的小吃。我向几个老乡问路,很快就找到裴五东的打刀作坊,这里又脏又乱,比我的预期差远了,简直像个难民窟——不知从哪儿淘换来的废弃弹簧钢扔得满地都是,两个学徒工脏得像泥猴,在院子里钻进钻出却迟迟不烧炉打铁,他们要么把钢板从这头扔到那头,要么抓起尖细的电钻在刀面上雕龙画凤;我问他们话一概无人回答,后来我才意识到他们听不懂汉话。我出了院子,绕过一排低矮的泥坯院落,很快找到景氏刀匠景南王的锻刀院落,这里照样冷火熄烟,一个人影也没有。堂屋门边一个奶孩子的女人告诉我,景南王去缅甸郎勃拉邦啦,天晓得他跑那么远干吗,说不定是收两个缅甸人当徒弟呢,缅甸人,越来越有钱。她让我去找一个叫景瓦的同族匠人,他的刀也很牛逼。我惊讶于她竟能准确使用“牛逼”。我有些沮丧,不知道自己就这么跑来是不是太冒失。我告诉她我要找最好的匠人,最好的刀王。她说,哪样是最好?我说,难道他们每一个都很牛逼?女人说,他们各有各的厉害啊。我说,谁能打出七彩宝刀?她说,七彩刀?哪样七彩刀?我们这里从来就没有七彩刀八彩刀,你肯定整错了。我说不会错。她说,我祖祖辈辈都在户撒,我家老景祖祖辈辈打刀,咋个可能错?

我无话可说。这天夜里,我下榻镇上唯一的小旅馆,他们的房费很便宜,每晚才四十块钱。

什么,你就是景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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