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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 17

时间:2024-11-07 11:19:37

他收拾东西——其实也就一只小小的背包而已,包内仅两条换洗内裤、三双棉袜,几件衣服,比他来时稍多些。他犹豫再三,还是带上了阿玉还他的小刀,深深压在包底。最后用报纸包了些钱,没数究竟多少,几百,或几千,足够对付一阵子了。他最后来到前院的户撒刀陈列室,从大约五个多月来打出的作品面前一一走过。这些刀,他一眼就能分辨好坏,更能确认自己当时花了多少气力。他走到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抓起一把搁在鹿角形红木刀架上的砍刀,抽刀出鞘。刀浑身散发出他熟悉得近乎厌恶的机油味。此刀称手,熨帖,打它时一气呵成,比其余的刀更好,却未必比送给石胖子(或被他强行要走)那几把更好些,甚至不能打个平手。打一把好刀竟如此之难,难得一个职业刀匠对此都成奢望。他隐约理解薛老七为何出走了。因为他再也无法打造一把好刀。一把真正的七彩刀。而你,还没打出过一把。哪怕小小的指甲那么大的一把。

他放下刀,送刀入鞘。刀锋在鞘内顺滑的拖拽声清脆低沉。他没带走任何一把刀。走前回头看一眼的心情都丧失了,似乎这里只是一个冷冰冰的毫无生气的敛尸房。他走到外面,阳光灼热,游客熙来攘往,有人正走向他的阿昌院。小许不见踪影。他深呼吸,冲那些即将走来的游客摆摆手,反身关门上锁。游客收住脚,满脸诧异。他大步走向民俗园大门。一路上竟没碰上一个熟人。看门的保安问他去哪里,有没有请假?他说他去探望石胖子,上面已经批准。保安让他出了门,他又折身询问进城该坐89路车还是101路车,得到的答复是随便哪一趟车都可直达市中心,随便。他谢了保安,径直来到89路车站,很快就上了一趟也许再不回头的公交车。

刀,砍开石胖子的刀。阿玉的刀。池田的刀。

汽车渐渐驶离熟悉的民俗园,很快穿越滇池南岸,透过模糊的柳林,隐约可见偌大的滇池如垂死之人趴在西山脚下,水面光亮闪烁,被蓝藻侵蚀的绿色浅浪缓缓涌向堤岸,风中带有刺鼻的臭气;临近山角的滇池水面呈浅灰色,像油画一般凝滞不动;山顶上有几朵白云,很快向下散开,似乎急于将滇池这个巨大的伤口包扎起来。他的手探出车窗,松开,将阿昌院的钥匙永远留在滇池路上。随后,汽车越来越多,被修改扩建的路段尘土飞扬,骑车走路的人们不得不掩住口鼻,皱着眉头,狠狠诅咒着这个城市的管理者和施工者;另一些人像无法停步的鬼魅一样横冲直撞,在互相挤踏的街口对骂、打架。他在武城路附近下车,沿小西门龟背立交桥绕行两周后终于辨明方向,抵达文林街时天色渐渐暗淡,他四处寻找像老鼠一样藏在城市缝隙中的便宜小旅馆,最终在地台寺附近找到一家,小小的标间每晚五十。他沿漆黑的过道走进去,房间比他想象的好很多。他安顿下来,但无法躺下,也无法确定自己该干吗。开始后悔就此离开民俗园。他难以设想他们找不到他时将如何处理那个小小的院落和他的刀。

他下楼寻找吃的。无须担心,街边小餐馆林立,什么吃的都有。他随便要了一份牛肉面,味道还行。大约傍晚七点,他沿文林街走向翠湖,依稀想起和权姐到过此地。不,记忆越来越清晰,仿佛昨天才发生,而他来到民俗园安身的几个月反倒模糊了。翠湖远比滇池更暗,但浓郁的水味中没有臭味,湖面阳光岛上灯光闪烁,他从北门进入,难以辨明方向,只能信步往前。一个待在黑夜里并习惯黑夜的残疾人躺在地上高歌,他无法听懂歌词,却被此人的模样吓住了:大概四十来岁,没有手也没有脚,趴在一辆滑轮车上,他无法想象他如何驾驶这辆小车来回移动。他经过时此人冲他大喊,卖花呀,卖花,两元钱一朵红玫瑰呀。他停下来,回头看见他身边果然有一只花篮,篮子也装了小小的轮子与滑板车相连。他回身往他身边的铁皮盒子里放下两元钱,从篮子里取出一朵红玫瑰。此人大声说,谢谢,谢谢。他望着他。对方在黑暗中扬起脸,努力看他。他只好蹲下,问他在这里干了多久,此人说,五年啦。他有些惊讶,不简单。他说。做什么事都不简单。此人说。你咋个回去呢?哪个帮你?此人说,我的小车装了一个电动马达,会自己走,喏,我只要用下巴按动开关就行了。不要人帮忙。花呢?总得有人给你送货吧?这个有,我有固定的卖家。他们每天给我送五十朵红玫瑰。

他不再说话,此人也不再开口。似乎说得越多,就越显出怜悯。而对方是不需要怜悯的。

我走了。

祝你好运。

谢谢。

花应该送人。把你的好运送出去吧。

他回头看他。此人已陷入湖边圣诞树的阴影之中,仿佛一小堆东西。

记得我的话呀,把好运送给需要的人。

我就需要好运。他说。

你送出去,你自己的运气也就来了。相信我。所以我有很多老客户呢。

谢谢。

往回走的途中,他思索着此花究竟送给谁。一个闪亮如刀的念头划过脑海——阿玉。阿玉。找到她,去看她,把好运给她。这个念头让他无法安宁。回到小旅馆,他已坐立不安,只能下楼找到一部公用电话,打了小许的手机。小许问他在哪里,他说他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小许说园区领导很着急,说不能再出事了,让他务必回来。他低声叹气。我想看看阿玉。他说。小许沉默着,很久才说,阿玉还在派出所,对,湖滨派出所。警方在等石胖子的伤情鉴定。有了结果后将把阿玉送交看守所。你该去看看她。从不轻易流露情感也从不说三道四的小许破天荒地说。毕竟,很多人都晓得,阿玉差不多就是你的女人,也是你在民俗园唯一的亲人,对吧?

他退了房,重新找到89路车,沿来时的路线返回滇池南岸,在民俗园前两站下车。他仅知道这些。湖滨派出所就在附近。光线昏黑,已进入滇池六甲村一带,他深一脚浅一脚走入村庄,得知湖滨派出所还有一站距离。他手里的红玫瑰还算新鲜,让每一个为他指路的当地农民好奇地打量。他的狼狈相、对襟黑长衫和一个廉价的背包实在与一朵红玫瑰传递的浪漫相去甚远。总算在十点前找到湖滨派出所。拥挤的院落、闪烁的警灯和来往进出的民警令人紧张。他走进去,向迎面走来的民警打听,对方不耐烦地让他询问值班民警。他去了值班室,长桌后面坐着一个年纪很轻的小警察,低头在电脑上敲打。他问他,有没有一个叫阿玉的犯人?犯人?对方蹙额看他。他说,一个傣族女人,把一个汉族男人砍成重伤。哦,她呀。对方说,什么犯人,是嫌疑人,别乱说话。你找她干什么?

他不知如何回答。小警察看看他手里的红玫瑰,已猜到原委,他微微一笑,以讥诮的口吻大声说,她还在这里,就等法医出示伤情鉴定呢。你可以去看看她。让她吃点东西。不吃东西咋行?少数民族都这么倔?

他默然摇头。

你也是少数民族?傣族?

他没说话,攥紧那朵小小的红玫瑰。小警察不再问了,让他在一份探访证明上签字,带他往走廊深处走去。那里,一间小小的铁栅班房又黑又凉,形如洞窟。他远远看见一个黑黝黝的人形躺在房内地板上。他心头一凉,问小警察班房里没床?小警察没回头,更不搭话,仿佛觉得他的问题十分愚蠢。来到门口,小警察掏钥匙打开铁锁,高声向内呼唤,嘿,起来,有人看你。那个蜷身躺在角落地板上的人影瘦小而幽暗,仿佛与深黑的屋角融为一体。她一动不动,并不回头,更不起身。是她吗?小警察说。他借助走廊灯光仔细打量,她起伏的轮廓和记忆中挺拔高挑的背影似乎有些差别却又难以区分。他觉得喉咙发苦,胃里一阵翻腾。班房里隐隐飘荡着尿臊味、体臭味和石灰墙面的阴凉味。他无法看清地上的人穿了什么,但能看到她裸露的小腿,看到那双脚上趿着一双鞋,两只小小的他十分熟悉的白木拖鞋。还能有谁?

阿玉。他轻声呼唤。

她还是一动不动。但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她的身体就像一座塌陷的小山。

是我,阿玉。我。

小警察反身往外走,低声叮嘱他,记得劝她吃点东西。我有吃的,你可以过来取。他回到前方的咨询台后重新坐好,不再看他。

他跨进去,走近她,却不敢伸手碰她。他站在她身后,终于闻到她熟悉的温热气味,带着某种迷离的暗香。他蹲下来,盯着她。她的长发盖住脸,侧对墙壁,像是睡着了,两手紧紧抱住小腹。

阿玉。他又说。

她还是不吭声,更不回答。但他能察觉她的身体随呼吸而起伏。他向她伸出手,黑暗中丢弃了什么——大概是他手里的花。已经看不见它了,也无暇看它。她毫无反应,任由他轻轻将自己翻转过来。她瞪着眼睛,目光从他脸上掠过,在某一点上聚焦,他的额头或两耳,或一举洞穿了他直视他身后深不可测的黑暗。

是我,阿玉。我啊。

她总算看他了,目光涣散游离,仿佛他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他看她时亦复如是。他觉得难以呼吸,仿佛被她的目光紧紧卡住。他伸手抚摸她的脸,她的下巴,她的肩膀。她终于极不耐烦地将他推开。他一手抱住她,托她起来。她反抗一阵就放弃了。

阿玉,阿玉。他说。

她的目光从他两眼中移开。他深呼吸,似乎想把她吸入身体。

你儿子没了。她终于说。流了很多血。

他低头细看。这条陌生的白裙子十分干净,并无血迹,两腿也没有一丝血迹。或许这里太暗,他无法看清。

儿子?

她不再吭声,低低轻笑,笑声经墙壁反弹回来。

吃点东西,好吗?

她仍不回答,继续在昏暗中睁大眼睛,瞪视墙壁或某个虚无之点。他仍抱着她的肩,却似乎感觉不到她的分量。她轻飘飘的仿佛待在梦中。没人说话。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小警察从走廊那头大步走来,脚步声锐利而空洞。

怎么样,她吃东西吗?

他摇摇头。

那你出来吧。总不能陪她睡在这里。

行吗?我能陪她睡在这里吗?

你疯了。不可能。派出所不是谁想进来就进来的。你出来吧,出来。

他轻轻放下她,小心翼翼,仔细认真,让她热热的发丝和脸颊重新回到冰凉的水泥地板上。他站起来,从随身背包里掏出一件干净外衣,叠好了搁在她脑下,让她枕着,再掏出另一件给她披上。小警察在他身后大声说,用不着,我们有毯子啊,可以给她。他一声不吭。小警察将手中一碗泡面交给他,冲他使个眼色。他摇摇头,但还是蹲下将泡面搁在她身边。阿玉,吃一点吧。好吗?她仍一动不动。小警察拽他往外走,哐当一声锁了铁栅门。他们回到外间,这里灯光明亮。他再也看不清走廊尽头的她了。

你叫什么?

景瓦。

和她什么关系?男女朋友?

差不多。

什么叫差不多?小警察提高嗓门,今天早上她就在法医院做掉的。是你的?

他一声不吭。

昨晚就在流血。早上医生检查说,肯定保不住。不好意思,这种事,我们也没办法。

他看着小警察那张年轻帅气的脸。

算了,想开点,她还年轻。你也不算老。

我能坐这里等她吗?

我得请示领导。

下面还要干哪样?你们要她干哪样?要判刑吗?

等法医的伤情鉴定。被她砍的人要是伤势过重,我们就必须实施刑拘,把她送看守所。

伤得很重?

很重。差点砍断大腿内侧大动脉。又狠又深。

我能看看那把刀吗?

小警察盯着他。凶器?不行,我们已移交刑侦了。

那是我的刀。

你的?

是我的。我的刀。我亲手打的。

小警察一脸愕然。他们说是户撒刀。

是。

我靠,你是户撒人?你会打刀?

是。

我靠,难怪!

他们面面相觑,小警察眼神复杂,仿佛难以置信又诧异莫名。随后他给领导打了电话,询问这个探访者能否在派出所过夜,答复说不能。我们领导说了,不行,他看着景瓦,你不能待在派出所里。不管你和嫌疑人什么关系。这是规定。

他再次望向走廊尽头铁栅门内漆黑的身影。实际上他已无法看清。隐约飘来泡面的气味。

法医的鉴定哪时候出来?

最快,明早。

好吧,我等着。

他起身走到派出所大门口,随便找了一处台阶躺下。水泥地面又硬又冷。他立即想起和权姐在西站立交桥桥洞内度过的那个夜晚。但那天夜里有篝火烤着,很暖和,今天却一无所有。除了这只还有两件衣物的小包外,一无所有。他枕它入睡,效仿阿玉侧面着墙。小警察出来看了看他,低低骂了一句,他妈的,真是疯了。晚上冷死你!他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小警察骂骂咧咧反身回到值班室,找来一张毯子扔给他,让他盖好,之后摇头走回值班室,找出另一条毛毯走向班房。他能听见他打开铁栅门锁的声音,能听见他冲她说了句什么,听见他不紧不慢重新踱回咨询台后面。他闭上眼睛,两耳紧贴冰冷的地面,试图搜寻相距不过二三十米之遥的阿玉的呼吸。他似乎听到了。大地内部发出心脏跳动般的律动,某种类似坍塌的深深叹息,某种稀有而深沉的呼唤,仿佛随着中间地带的灰尘、微粒与黑夜造就的暗物质汹涌而来,将他震得难以动弹并且再也无法睡着。事实上他很快就酣然入梦了,梦中就待在阿玉身边,一间小小的四壁光溜溜的屋子是他们唯一的家,比任何地方都靠谱。他紧紧搂住她,不再撒手。

清晨,他抱着毯子回到派出所,一夜未睡的值班小警察抬头看他,从他手中接过毛毯。行啊,你,真行。他说,等着吧,法医鉴定什么时候送来,我什么时候叫你。

可以坐这里等吗?

可以。

可以去看看她吗?

小警察默然点头。

他走向走廊深处。铁栅门在清晨的光亮中闪烁。她仍以昨晚的姿势躺着,面对墙壁,背对外面。那碗泡面丝毫未动,发出难闻的气味。

阿玉。他呼唤她。她一动不动。他两手扒着铁栅,仔细打量她瘦瘦的肩膀和后背。她没枕着他的衣服,身上那件也被扔到一边。毯子就搭在脚踝处,看来昨夜也没用上。他呆站着,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小警察大声叫他别站那里,要等你就过来坐着等,他才转身走回去,坐好。彻夜未眠的小警察脸色发绿,看起来累得要死。你们咋回事啊?说来听听?他说。

他摇摇头。

好吧,不说就不说吧。但我告诉你,你说的东西,可以为她作证,是对她有利的证据,懂吗?

真的?

至少是有利的旁证。小警察从抽屉里掏出笔录本。怎么样,说说?

他简单说了经过——他如何给了她刀,又是如何听说她砍伤了园区管理者。事情经过他一无所知,也完全没有料到。

民俗园的人基本都这么说——说她顶多是防卫过当。小警察一面说,一面将他所说的做了认真记录。他不明白昨夜干吗不问他这些,更不明白为何如此简单的事情要拖这么久。

她流掉的孩子,是你的?小警察又问。他大概第二次问这问题了。

他默默点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算了。

你刚才说,防卫过当?

对,被砍伤那人强奸了她。法医做过鉴定了。当时发现她一直在流血。小警察压低声音。我说得够多了,大哥。我已经违规了。

他不再吭声,浑身发抖。小警察体恤地为他倒杯热水,他一口饮尽。

清晨的阳光渐渐明朗,照亮院落、走廊以及对面杂乱而千篇一律的城中村房屋——它们全身鼠灰,大多没有粉刷上漆。天空明净淡蓝,像少女沉睡的脸。一群鸽子无声掠过天空。他忽然看见对面那些城中村楼房插满国旗,它们在无风的早晨耷拉着,沿公路向前蜿蜒,排出一列通红惹眼的长队。他问小警察干吗插那么多国旗?小警察摇摇头,说这一带农民坚决抵制拆迁呢。拆迁?住得好好的为哪样拆迁?小警察说,对了,住得好好的所以才抵制嘛。这都要问,肯定是价钱谈不拢。农民要得多,政府给得少。实际上给得真他妈不少了。农民狮子大开口。等着瞧,谈不拢就强拆,农民干瞪眼。拆掉搞哪样?他说。还能搞哪样?小警察满脸不屑。盖别墅,听说还是英伦范儿的别墅。英伦范儿?他说。我靠,就是英国风格。懂吧?他不再问了,无法想象这里被推土机成片推倒、拆掉,夷为平地。

大约九点半,法医鉴定终于送达,此时值班民警已经更换,上早班的一个虚胖的中年警察不再跟他说一句话,打开班房铁栅门抓住阿玉的胳膊拖她起身,说要换地方了,这就去看守所。阿玉如一只孱弱的小猫被抓起,软绵绵地随警察挪步。他冲上去,试图从警察手里接过她。但中年警察狠狠将他搡开,干什么干什么?他不依不饶,竭力上前搀扶阿玉。对方继续呵斥,你干什么你?他一声不吭,托着她胳膊和腋窝往外走。一辆警车已等在院里。警察不再斥责,看出非但无用,反而让他变本加厉。他严肃地看着此人搀扶着女嫌疑人上了警车,这才跟上来将他搡开,重重关了车门,一屁股坐到副驾位置。开车的警察问他此人是谁,他往外啐口唾沫说,操,我咋知道?

阿玉并未看他。两人也没说一句话。她默默坐在后排,轻得像一把稻草,仿佛一夜之间已丧失了全部生气。中年警察狠狠关上车门时她仍未回头,恍若一道苍白的影子。车子启动了。他追问警察要去哪里,对方一声不吭,也不看他。车子调了头,即将驶出院子。阿玉转过脸来,突然开口了,杀了狗日的,杀了石胖子。

警车呼啸而去,她再未看他一眼。他呆呆站在院里,阳光强烈刺眼,对面楼房上的红旗迎风抖动。他看着警车远远消失之后才转身四处询问,新的值班民警告诉他,当然是看守所,你可以去探视她。他要了地址,走出大门。

阿玉那句狠话,究竟什么意思?

后来才想起昨晚带来的玫瑰花。早已不见踪影。应该是遗落在班房了。他转身跑进派出所,冲入走廊。班房的铁栅门紧紧锁着,里面空空荡荡。他四处张望,没有花,更没有一枝玫瑰花。难道全是幻觉?冷冰冰的水泥地面有如铁铸,连一片花瓣也没有。他在民警的呵斥声中转身,低头走出大门。现在,他对于将要去往哪里也失去了概念,就连是否该赶到看守所探望阿玉也一片模糊。他抬头望天,被阳光装点的天空深不可测,脚下的土路灰尘弥漫。户撒出现了。从没像现在这般清晰——大山,坝子,河水,云雾,稻田,被收割的田垄预示着一场丰收。阿鲁窝罗节,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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