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冬天,寒气似铁,似乎一伸手,便会被空气中的冷粘住。秋裤,不消说,已早早穿上,外裤也换成了加绒的,再围上一条温暖的羊毛围巾——简直想把这一身寄给青春期时的我。如果彼时有如今的“保暖观”,可以少忍受多少寒冷?
那时,我总觉得所有厚衣服都是在用大妈式的臃肿羞辱青春。想不起那时都穿些什么过冬,记得的是,秋裤尽量不穿,要穿也只穿单薄的连裤袜。每一层衣服,都在自我感受中无限膨胀,都在想象中损坏着身材。
看一个时装编辑说,寒流来袭时,发现衣橱里竟没一件能保暖的衣物。估计不少人对此心有戚戚焉,包括我。
不仅没有足够保暖的厚外套,也不肯轻易多加一条秋裤或一件毛衣。虽然,在旁人看来,那条秋裤与那件毛衣的厚度并不影响对一个人胖瘦的判断。但那时非得诘难自己,以虐己来捍卫所谓的线条。
青春年少时,我们太容易把一些事物对立起来,比如保暖和好看,按那时的逻辑就是有你没我,有我没你。然而,美却并不买账,你该是谁还是谁,在寒流中哆嗦得再厉害,也不会因此成为“颜值担当”。
人们常说,“外面没有别人,只有你自己。”然而,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外面全是别人,唯独没有自己。或者说,外面只有我所认为的他人的眼光折射出的自己。
为这个陌生的自己,我做过若干伤害自己以取悦他人的事,包括受冻。
我姐,她一开始的美学主张就是先得舒适,再谈好看。对她来说,“美丽冻人”这个词是不成立的,一个人很冷时,其表情、肢体必然会因为痛苦而有某种程度的变形,又怎么会美?
她打青春期起,就不爱穿尖头高跟鞋以及一切不舒服的衣物。那些冻着、勒着、挤着自己的衣服,再时尚她也不穿。而且她觉得,那些衣物多数是时髦的,而不是时尚的。真正高级的时尚,必定是自然、舒适的。
胖子并不会因为少穿一条秋裤就变瘦,瘦子也不会因为多穿一条秋裤就变胖,这个简单的道理,我花了若干年才明白。
人与季节的关系,正如人与人的关系。衣着须与四时同,方能自在。人与人的关系也只有对等,才能不变形、不扭曲,才可能趋向良性。
在冬天,没有温暖就没有一切。在一段感情中,没有自洽,爱就不成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成长节点是从多添的一件棉服或是一条秋裤开始的。不欺骗任何人,不欺骗自己的体温,不受外物驱使,诚实地遵从身体的意愿。
“你内心肯定有着某种火焰,能把你和其他人区别开来。”
是的,区分我们和他人的,是内心的火焰,而不是一条秋裤。
(小宝摘自《青年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