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漫长的暑假里我没有好好地写过高考，是怕离得太近，忽略了很多看似不重要的细节。现在我尝试以一个看客的姿态写，因为再不说，我怕我很快便忘记了这段人生。
六月六日那天一切都很正常，燕塘牛奶还是那么好喝，饭堂的饭菜还是那么难吃，教师公寓的大妈还是在楼下遛小孩，宿舍的自来水还是断断续续，唯一不同的是偌大的校园只剩下勤勤恳恳的高三毕业生。
晚上准备入睡时，小伙伴安利了我八月长安写的高考微博，不看不要紧，一看热泪盈眶。突然觉得妈呀我要考个很漂亮的成绩上一所很牛逼的大学，我要有吃也吃不完的零食看也看不完的书，但这一切这一辈子的好坏似乎都得看这一场偶然性极大的考试了。
最后辗转反侧，终于失眠。半夜三更我小心翼翼起了床，打算到走廊上吹吹冷风，清醒一些。没想到早已有人杵在走廊的一头，大口大口地深呼吸。那一刻我没有被吓到，反而是前所未有地安心。我没有打扰他，自己蹑手蹑脚地跑去了另一头吹冷风。我记得月亮特别圆特别亮，把我的心事照得太明了。
有了几分睡意后准备打道回府，走廊那头早已没了人，似乎一切只是一场幻觉，但我心里还是有一阵暖流。因为在你失眠的时候，最令人备感安慰的不是有多少粒安眠药，不是有多少首安眠曲，而是在这个地球上也有素未谋面的人和你一同失眠。毕业后在班群聊起的时候，才知道那天晚上宿舍里没有谁是睡得着的。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深呼吸，再深呼吸。……考语文的时候手抖得不行，第一道拼音题就卡住了，我和自己说没关系，万事开头难。后来做着做着总算进入了状态，做得比较得心应手。当我发现作文材料是说大自然的时候，我抑制住内心的狂喜，因为这个话题昨晚我有认真斟酌过！我迅速地在草稿纸上列好提纲以及用得上的素材，字写得龙飞凤舞，脑海里浮现的是成绩出来后林副校长对我投来赞许目光的场景，心里一边想着到时候作为高考满分作文考生该怎么接受采访，一边面带微笑地写着，监考老师盯了我很久以为我有作弊倾向。但十分钟后的我吓得命都快没了。
因为我忘记空出第一行写题目了。当成千上万的羊驼在我心里呼啸而过后，我颤巍巍地举起手要求更换答题纸，一脸严肃的监考老师说你将就一下吧，把写的内容划掉在下面重新写，反正时间不多了。
另一批羊驼继续呼啸而来。我只记得走出考场后我心情的沉重程度达到历史新高，比菊华偷用了我的纸巾还难过。
考试结束，我回到备考室，小伙伴捶了我一把，笑嘻嘻地说：“你这小子语文准备得那么足，这次肯定考得不错啦！”那时候我特别想像紫薇那样地对他说：“你觉不觉得你好过分哦？”可是我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强忍着眼泪，眼眶红红的。
最后一科英语是我的拿手好戏，那些我总结了很久的答题技巧和经验全都用上场了。我简单地把试卷检查了一遍后，抬头看着挂钟离考试结束只剩下两分钟。而这两分钟，是我这辈子度过的最漫长也最舍不得的两分钟。我左手边的男生还在奋笔疾书，右手边的女生看着试卷急得快要哭出来，身后性别未知的同学在得意地抖着腿，正前方的监考老师还是以为我有作弊倾向，用可疑的目光盯着我。
我用力地呼吸，不停地张望，无比地贪恋起这里的空气，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
因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考试结束，请考生停止作答。请考生将答题卡反扣在桌面，将两手垂下，等待监考员回收试卷、答题卡和草稿纸。”
我闭上眼睛，刹那间整个世界与我没有了任何关系。回到备考室收拾东西的时候，想起了每年的这个时候师兄师姐在空间里狂晒自己的书卖了多少钱换了几支雪糕，于是我高一的时候就立下大志不吃小雪糕要吃桶装雪糕，愣是把三年所有的学习资料都攒在了一起。当我正准备着把书一摞摞地搬去楼下卖的时候，爸爸的电话响了起来，催着我赶紧收拾东西准备一家老小去龙乡楼大吃一顿。我挂掉电话后妈妈又再来电催我，说爸爸是个急性子等不得。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楼道清洁阿姨看穿了我的心事，用特别委屈的语气说：“靓仔，这些书我替你解决了吧，看你挺赶时间的样子。不过书就算赠我了，毕竟我搬下楼也挺费力气的。”
没想到，所有的美梦都扑了个空，最后我什么都得不到。
我不得不承认这是我中学时代最大的一个遗憾。当我走到校门口的时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停了下来，转过头认认真真地望着承载了我六年记忆的教学楼，它像血盆大口的怪兽一样，吞噬了我最美好的青春岁月，像流水线作业把我们刻成了一模一样的产品后，又在继续吞噬着下一批学生的青春岁月。
他们依旧灰头土脸，依旧眉头紧蹙，依旧为着成绩而喜怒哀乐。
像极了那时候的我们。心始终像开满花的树，每时每刻都相信着会有奇迹发生，相信自己会被命运宠幸，相信自己会是例外，会有一万个失望的瞬间但却从不绝望……
我不知道还有谁记得落小单曾经在2010年写过《路过中考》发表在小博上，那时候我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毛孩，看得我捧腹大笑。她在文章的最后写：“好吧，回忆到此为止。也许以后我会写《路过高考》。希望到时候我有向你炫耀我的录取通知书的资本。那么，现在我得啃书去了。”
我真的一直在等，等她高考凯旋，等她写《路过高考》。小单姐，我真的特别喜欢你，特别期待你的文章。或许将来的某一天你会突然想起来写你的高考，但现在能不能让我借用一下你的标题，我迫切地想写下来，因为我怕很快便忘记了这段人生。
因为我想用最笨拙的姿势，和我的中学时代以及所有的人告别。
一个最不认真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