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省信阳师范学院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2015级研究生)
摘要:鲁迅的散文诗集《野草》,在艺术表现上善于运用象征的手法。而在各种象征性形象中,色彩的象征是非常突出的。鲁迅把他对社会、人生的“小感触”隐藏在变幻的色彩中,营造出一种冷峻幽深的艺术境界。在《野草》中着意描绘三类色彩:灰黑、白、红。灰黑象征暗示那个黑暗的社会和他自己迷惘悲观的心理、以及黑色所独有的刚毅不屈的坚韧;白色的双重象征意义:一是孤独抗争黑暗现实而引起的绝望、虚无情绪;二是透过绝望的点滴希望,依旧对未来保留美好信心的小温暖;红色则传达出鲁迅对社会的愤怒和复仇,同时也折射出对希望的追求和生命的礼赞。可以说,鲁迅笔下象征性色彩形象的选择和色彩意境的铸造,使《野草》拥有了更为独特的美学魅力和哲学价值。
关键词:色彩意象;灰黑;白;红;双重意义
“色彩”一词用来表现客观物质世界的总的色彩现象,它不只包括色彩的颜色数量,也包含了各类形状以及形色各异的世间万象[1]。色彩本身没有感情,它只是一种物理现象,人们通过色彩感受到情绪的变化,这与色彩的表意特点有关。我们长期生活在色彩的世界,色彩的表意是在社会实践中人为赋予的,约定俗成的色彩概念。那些成为某种表达模式或公式化标记的色彩语言,往往启动了人们已有的生活经验和知识储备,因此,能够在色彩与概念之间形成默认的契约关系;人们很容易接受其中所蕴涵的表达意图,从而使色彩语言具有了表意功能[2]。当这些视觉经验与外来色彩的刺激产生呼应时,色彩的情绪表现就凸显了。色彩成为一种语言,不仅与色彩的表意特点、语言的聚合组合关系有关,更为重要的是,正如丹纳的“种族、环境、时代”三要素,对人们意识形态构成的影响,还有就是与个人的性格、生活习惯、心理条件以及民族、年龄、文化、性别等因素有着密切的联系,并不断变化着。
《野草》是一部色彩纷呈的散文诗,它的色彩是心灵的色彩,是鲁迅内心复杂意识和多种情感的艺术表现。研究《野草》,离不开对其色彩的观察和分析。萧红在《回忆鲁迅先生》一文中,就提到了鲁迅有很高的美术修养,他对色彩及其配合亦有十分精辟的见解。所以《野草》中或明或暗的色彩意象,足见鲁迅对色彩运用的得心应手,反映出他对事物冷静细致地观察,富于感情和幻想,某种色彩象征喻指的不仅是某一有形的事物,还暗示着无形的情感意绪,这些色彩能说话达意,传达给读者来自他心灵复杂的讯息。鲁迅对于色彩有着敏锐的感知与把握,他在《野草》中着意涂抹灰黑、白、红这三类色彩,并且总能让这些色彩由表面皮相趋向内在化和心灵化,赋予色彩双重性的意义,点染出浓郁的象征意味。
一、绝望、虚空又坚毅的灰黑色
俄裔法国画家康丁斯基认为,黑色意味着空无,像太阳的毁灭,像永恒的沉默,没有未来,失去希望。在色彩世界中,灰色恐怕是最被动的色彩,它是彻底的中性色,依靠邻近的色彩获得生命,灰色一旦靠近鲜艳的暖色,就会显出冷静的品格;若靠近冷色,则变为温和的暖灰色。无论黑白的混合、全色的混合,最终都导致中性灰色。灰色意味着一切色彩对比的消失,是视觉上的最安稳的休息点[3]。研究鲁迅的作品,时代因素是原点的作用,而色彩又是《野草》不可忽略的研究点。色彩与时代本就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每一个时代都有适合该时代的特殊色彩。
《野草》写于1924年至1926年,这个时期是中国历史最黑暗、最反动、最令人绝望的阶段之一。鲁迅在这一时期深切地感受到整个中国所弥漫的浓烟瘴气和思想文化界的压抑、颓废,感受到自身的孤独、彷徨与苦闷。他在给与《野草》写于同一时期的小说集《彷徨》的题辞中所写的“寂寞新文苑,平安旧战场,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正是他当时的处境与心境的写照,灰和黑一直笼罩着整部散文诗集,成为一种主色调,营造着晦暗而令人颤栗的气氛,使《野草》负荷着阴暗的力量的重压。鲁迅很自然地在他的散文诗中极力渲染灰色和黑色,让灰黑这两种冷色调来象征暗示这个阴暗的社会和他自身悲凉的感思。
鲁迅在《好的故事》中,梦见“许多美的人和美的事”,却仍是在“昏暗”的灯罩、“昏沉的夜”的背景下。当被骤然惊醒时,想要记下这梦中美好的碎影,却“只见昏暗的灯光,我不在小船里了”,一篇美好的故事,永远停留在“昏沉的夜……”。梦中的场景难得一见作者罗列了许多柔和的色彩,和美好明艳的物象,正是这些“日光”般明亮的色彩,更衬出了“昏暗”的可怕的力量。灰黑的夜击碎了美的人和事,连一丝“红霓色的碎影”都不剩下,梦醒后还是那灰黑的时代。纵使有美人美事,如果这外在环境始终的黑暗、肃杀,整个中国始终笼罩在一层阴霾之中,那这些美好的色彩也只会被涂抹上一层灰暗,直到失去所有色彩。而在《求乞者》中,更是把这种环境的灰黑描述的深刻反复。“微风起来,四面都是灰土。”屡次出现的“灰土”使灰色充斥着整个画面,这是深秋的北京街头的自然与社会风物景象的真实描绘,但也蕴含着深深的象征意义。“剥落的高墙”作为晦色的背景,传达的是时代的衰败与没落;满路松的“灰土”,暗示的是阴沉灰暗的情绪。无需更多的描绘,充满敌意与冷漠的环境和作者在这环境中所引起的孤独和苦闷心理,已经在这灰色的天地中得到无声无息地昭示。
鲁迅除了对外在环境黑暗的揭示外,还注重对人精神的荒芜灰黑的探讨。《风筝》中,“我”一直想要为小时候扯坏风筝的事情道歉,可是得到的却是对方的忘却。本以为幼小时期的孩童遭受到的精神虐杀,会对以后产生深刻的坏影响,我想要道歉,以拯救自己沉重的心,也拯救被伤者童年的灰色阴影。然而,一切沉重却随着一句轻描淡写的“有过这样的事么?”而愈加沉重了。“灰黑色的秃树枝丫叉”、“四面都还是严冬的肃杀”,心灵受到的冲击又通过环境描写倾泻而出,更加象征着灰暗、阴冷的环境。鲁迅向来关心青年一代的成长,对他们的注意力和希冀也多一些,然而,社会的始终灰黑艰难,生的辛苦的条纹刻满脸颊,人们无暇顾及自己的精神生活,无暇忆起幼时受过的精神创伤。身体不停的成长,而心灵愈渐麻木冷漠。还有在《颓败线的颤动》中,为了养活自己的孩子,母亲生活的隐忍堕落,而孩子长大后却齐声责骂,甚至最小的孩子大喊“杀!”。这位老妇人出走于深夜中,遗弃了背后一切的冷骂和毒咒,留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而透过黑色的深夜所暗示的生存环境的凄凉、冷漠与恐怖的表面的更深层上,是浓浓黑色的象征折光反射出的心灵创伤,是一颗将一切合并的“眷念与决绝,爱抚与复仇,养育与歼除,祝福与咒诅”的心灵在“颤动”。在这无声肃杀的夜里,黑色也渗透着作者在重压下彷徨求索的痛切的感受和艰苦的体验,蕴含着独特的忧郁和沉重感,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鲁迅笔下的黑色除了展示社会的灰黑无望,人性的冷漠无情,还表现着埋头苦干、坚韧不拔的孤独的反抗者的形象。《过客》中对过客的刻画,“眼光阴沉,黑须,乱发,黑色短衣裤皆破碎,赤足著破鞋”,是一个“黑色人”的形象,他犹豫片刻的停歇之后依旧踏上远去的道路,虽不知目的地是哪,但却依旧执著着远方。穿“黑长袍”的老人代表过去式的“过客”,他也曾受到前方声音的呼唤,而他所知道的前方是“坟”,所以他置之不理,代表着麻木的,固守的一代人。小女孩穿“黑白方格”长衫,她代表着未来式的“过客”,她知道的前方不仅是“坟”,更多的是令她喜欢的野百合,野蔷薇,这个未来式的“过客”,是鲁迅对青年一代寄予的希望。在《朝花夕拾》的《铸剑》中也出现过一个磷火般眼神的“黑衣人”,他是一个坚韧不拔的孤独的复仇者,不带任何所谓的仗义、同情,就是要为别人复仇。他以眉间尺的头颅,引诱砍掉了国王的头颅,反抗最高的权威代表,用这种惨烈的灭己的方式,完成他们的复仇。黑色同白色一样,被人们称为“无彩的色”,它给人的感觉是深沉、稳重、冷峻并还有点神秘。用这种冷色来表现那种埋头苦干、坚韧不拔的孤独的反抗者的性格当然是最恰当不过的。这就是色彩的表情力量,这种表情力量,往往是一般的形状描绘所望尘莫及的[4]。
二、虚无却也透露希望的白色
冷色调的代表当属黑白灰三色。黑白色在心理上与彩色具有同样的价值,是对色彩的最后抽象,代表色彩世界的阴阳两极。黑白所具有的抽象表现力以及神秘感,似乎能超越任何色彩的深度,都可以表达对死亡的恐惧和悲哀,都具有不可超越的虚幻和无限的精神,它们又总是以对方的存在显示自身的力量。黑色意味着空无虚妄又坚毅,而白色的沉默不是死亡,是有无尽的可能性。鲁迅笔下的白色冰冷、虚幻却也饱含着生的希望。
在《失掉的好地狱》中,两次描写到地狱的曼陀罗花,花很细小,“惨白可怜”。曼陀罗花又叫彼岸花,被称为地狱之花,开在人间走向地狱的入口,这种花美丽惊艳却让人颤栗。鲁迅两次写到惨白的小花,与之而来的就是对地狱景象的描写,所以这美丽的白花带来的是可怕的地狱,是虚无的深渊,白花枯焦之时正是白色的毁灭之时,象征着好地狱的失掉。
这白色与我们通常意义上纯洁、美好的白色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反差之下,是鲁迅对于人间黑暗如地狱的强烈控诉。《颓败线的颤动》中,鲁迅一改往常篇目中“昏黄”的灯光,写到新拭的灯罩下,屋子里分外“明亮”、“光明”,天空也不是“灰黑”的,而是“发白”、“如银的月色”。似乎这些明亮的意象将为我们带来一片澄明清净,然而展开的却是,为求生存养活孩子的母亲的苟且堕落;长大的孩子对母亲的鄙夷怨骂;母亲最终走出明亮的房间,消失于一片黑夜之中。以发白、银月反衬生存环境异常的黑暗,而在黑暗环境下,更可怕的是人心和人性的至黑至暗。以及鲁迅对女性生存的沉重思考,这个社会在貌似光明下裹挟着无数的黑洞,施加给女性的枷锁和镣铐更是繁多且沉重。提到女性的生存困境,就不得不说到《彷徨》中《祝福》的祥林嫂,“我”对祥林嫂的回忆是在雪天展开的,也是在飞舞的雪花中结束的。她的一生就如这雪花,飘散、飞舞、零落、融化,不留下一丝为人的痕迹,魂灵就更无所谓有无了。《呐喊》中的《白光》,对于这个“白光”,鲁迅也是很执着的多次描写到,还有“斑白”、“灰白”、“月亮”、“白净”……文中的月光不是温和与明亮的,而是阴森与恐怖的。它加速了陈士成的疯狂,促使他向死亡之路迈出了更大的一步。月光是人世冷漠与险恶的象征,“白光”是欲望与希望的象征,更是功名与富贵的象征。追逐白光的陈士成最终葬身于万流湖,“衣服被人剥去”赤条条地离开了他反抗和拼争了一生的冷酷的人世,但他在水底尚不心甘,“那满嵌河底淤泥的十指”便是他最后挣扎的证明。鲁迅把追逐功名利禄的陈士成写成了疯子,而神志清醒并没有发疯的世人日日都在梦着陈士成的梦,做着陈士成所做的事情。闪耀在陈士成面前的飘忽不定的“白光”永远会以不同的形式在人们面前闪现,它是世人面前永恒的诱惑,也是世人永远做不醒的梦。不灭的白光,永恒的白光。任谁都无法逃开躲避,不是在看,就是在被看。
带来绝望、虚无情绪的白色,有违我们常规思维中的白色,它在鲁迅的笔下更多的是个人化的倾向性色彩,而鲁迅毕竟也是留给大众一些希望的,所以在透过绝望的白光中,点滴希望也是温暖可见的。《雪》一改《野草》中其他篇章的灰黑文风,用了明丽的色彩和柔和的意象,“血红的宝珠山茶”、“处子的皮肤”、“蜜蜂”、“白中隐青/深黄的梅花”,“洁白”、“明艳”。这里的雪景,让我不由得想起《彷徨》中《在酒楼上》所描绘的废园雪景。《在酒楼上》写于1924年2月16日,《雪》写于1925年1月18日。这两节文字,清晰地说明,作者对江南和朔方的雪景,不仅早有了深刻的感受、观察和比较,而且有了长时间的意境的孕育。如果说《在酒楼上》写雪的那节文字,主要还是映衬主人公吕纬甫的战败者的无望形象。那么,以写雪为中心的这篇散文诗,却把故乡美景的素材更加提炼、丰富、升华为富于理趣的积极新境界。动静交织、绘声绘色的诗的画面色彩,既赋予景物以充满战斗理想和浓郁的感情色彩,也加深了人们渴求温暖的春意盎然的感受,特别是朔方的雪壮美的形象,更有力地激发人们击退严寒的战斗精神!也表达作者对春天和战斗的理想的向往。在那些富于独创性的景色语言里,不仅饱含着浓郁的诗意,而且蕴蓄着深厚的希望的情思。
三、复仇生命却也礼赞生命的红色
《野草》一直弥漫着昏黑、惨白的冷色调,如果说这些冷暗的色调是作者梦醒之后无路可走的内心苦闷的象征,那么局部明艳的色彩便是作者对美好事物本能渴求的自然表达,例如红色在《野草》中出现的频率就比较高。不同的色彩引起人们不同的情绪,也表现了艺术家心灵的变化。在《野草》总的绝望、窒息的色彩下,鲁迅也不是完全扼断大众和社会的希望,正如他自己所说:“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5],他看到了这暗黑的时代,他口诛笔伐、他、声嘶力竭、、痛苦无言,渴望民众的灵魂得到救赎,他血泪般的书写,是“反抗绝望”的战叫,正是要唤醒,正是一种绝望之下的希望,他的《野草》也或多或少地流露出生之希望的情绪。这就使作者在色彩的选择上不可能只偏爱那些令人压抑的冷色调,相反,在局部色彩的运用上,有时也是十分明丽新鲜的。红色的出现不仅代表着鲜血复仇,也代表着作者对希望的追求、对生命的礼赞。
复仇,是鲁迅作品中一个重要的主题。鲁迅曾在《杂忆》中说:“不知道我的性质特别坏,还是脱不出往昔的环境的影响之故,我总觉得复仇是不足为奇的,虽然并不想诬无抵抗主义者为无人格。”[6]在《野草》中,最能体现复仇之色的即是红色,最具有复仇特点的即是《复仇》与《复仇(其二)》,所以从此二篇来看复仇之红色。两篇中多次出现的“鲜红的热血”、“桃红色”、“血的鲜味”、“血污”、“血腥”。红色、血色,似乎是复仇的最赤裸裸的代表,在鲜血的流出、滴下、渗透、浸染,这么一个过程中,好像才能完成复仇的结果,以血红色代表复仇的成功。这些强烈又刺激的视觉感受,无疑完成了看客们的心理。两篇《复仇》作为借题发挥之作,我们可以发现鲁迅所谓的“复仇”与通常意义的“复仇”存在着很大的差异。这种有意的意义悖离丰富了鲁迅式的复仇内涵,一方面包含了鲁迅对由旁观者构成的“无主名无意识的杀人团”[7]的深刻痛恨,一方面又显示了由于被复仇者恰恰是被拯救者所带来的巨大的心理分裂,这里的复仇不像眉间尺和宴之敖砍头见血的直白凌厉,而是表达了困境与绝望中的精神报复之意。从“路人们”和“钉杀者”来看,“路人们”的聚观意在满足无聊的好奇心。而默立于旷野上的男女既不拥抱也不杀戮,却用死人似的眼光赏鉴路人们的干枯。路人们由赏鉴者变成被赏鉴者,男女由被赏鉴者变成赏鉴者,这种角色的逆转和互换,使无聊者越显其无聊和绝望,让他们无戏可看,在精神上摧毁其欲望,得不到精神的满足,看者面对饮过自己血的人的无情“打杀”,悲悯、愤怒和报复之心,变成“哀莫大于心死”的精神绝望,变成放弃拯救的痛苦的冷漠,这种充满矛盾与绝望的复仇欲望,正是鲁迅当时的精神痛苦和内在的体验,也是鲁迅的复仇之义[8]。在红色的传统复仇意义之外,鲁迅依旧不忘赋予这种色彩以生的希望,革命的热情,和未来的期盼。
在《腊叶》中,作者用了“浅绛”、“绯红”、“红色”来描写枫叶的生长,甚至把自己隐喻为一片“独有一点蛀孔,镶着乌黑的花边,在红、黄和绿的班驳中,明眸似的向人凝视”的枫叶,虽受尽凛秋严霜的摧残,仍愿在没有失去明丽的眼睛之前,留在枝头,用自己红艳斑斓的色彩与这黑暗的世界抗争。他也愿中国进步的青年在这灰黑的社会中显示出独有的红色微光。《秋夜》中,鲁迅把这些青年化为“粉红”的极细小的花,在灰黑色的秋夜的天空下,“虽然颜色冻得红惨惨地”,但还瑟缩地做着梦。在这里,细小的粉红是黑暗的环境中的一个亮点,是“暗中的花”,也是一种希望。可以看出,鲁迅用高昂而热烈的红色向那阴冷的灰黑的社会抗争、复仇的同时,也把他对于希望的追求和生命的礼赞揉进红色这一色彩意象。在《淡淡的血痕中》,写到造物者(生者)怯弱,使天地变异,使人类流血,但又不扼杀一切欲生的可能,又不敢使血色(死者)永远鲜秾。突然,天地间屹立着叛逆的猛士(生者或未生者),正视一切重叠淤积的凝血,使人类苏生。猛士凌厉的目光,使天地于是“变色”。从死者到生者乃至未生者,作者赋予了人类希望,尤其对青年一代寄予着深厚的希望。而且是不同于《雪》中洁白柔软的希望,这是有血色、有力量,穿透目光、身体甚至是心灵的希望。
在《死火》中,他将一抹耀眼而富有动感的红色描绘于“青白”之上:“一切青白冰上,却有红影无数,纠结如珊瑚网”,这红色是冰谷中的“死火”,“有炎炎的形,但毫不摇动,全体冻结,象珊瑚枝”,青白的冰谷也因之而映成“红珊瑚色”。当这“死火”惊醒时,“冰谷四面,又登时有红焰流动,如大火聚”,最后又“如红彗星”般跃起,永远离开那个寒冷虚无的“冰谷”。冰冷的青白的底色,给人的感觉是没有温暖、没有活气的死寂的冰冷,这正是当时现实环境的冷酷、政治的黑暗、文化的滞重等现象的极好象征,是旧世界的形象写照。而“死火”的珊瑚枝般的红色(后来更跃起如红彗星),那一片冰冷、青白的诗的描绘,虽给人以阴森之感,但这“冰谷”与“红影”相映照又完全是一个色彩明艳的世界。“死火”的“重得燃烧”,无疑隐喻着对黑暗势力的反抗,给人的感觉则是温暖的富有生命活力的。它与“青白”抗衡,是作者内心战斗激情的形象与写照,是一种新生力量的象征,深刻地表现了诗人力图冲破严寒世界的迫切心情和热烈希望。我们可以说,作者是用富于色彩美的语言,描绘了富于色彩美的意象,创造了富于色彩美的意境,以寄寓他对生活的深沉感受和博大情怀。
总之,《野草》这部散文诗给我们的审美感受是一种总体性的混成效果———思想、情感、意象、色彩、节奏等元素的渗透和交织。而在这些元素中,最能直白地诉诸我们的感觉的就是色彩,它表现作者隐秘的内心。灰黑、白、红这三种具有典型意义的色彩,寄予着鲁迅先生复杂矛盾的双重情感,灰黑的绝望又坚毅;白色的惨烈虚无又透着希望;红色对生命的既复仇又礼赞。正如《拉奥孔》中的一句话:“希腊的伏尔泰有一句漂亮的比喻,说画是一种无声的诗,而诗则是一种有声的画”。[9]鲁迅的散文诗《野草》不仅在绘画上显示了作者一定的功力与技巧,在色彩的拿捏渲染中,也营造了隽永沉郁、自成节律的双重审美世界,呈现出鲁迅作为一个伟大的思想家、文学家冷隽沉郁的审美情趣和博大深沉的人文关怀。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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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曲春景、童云霞.影视动画作品中色彩语言的表意功能[J].上海大学学报,2009,(6).
[3]余洪源、杨华.影视作品中的色彩应用研究[J].软件导刊(教育技术),2010,(5).
[4]安危.论<野草>的色彩美[J].鲁迅研究动态,1989,(4).
[5]鲁迅.野草[M].漓江出版社,1998,(9):35.
[6]鲁迅.坟[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7):222.
[7鲁迅.我之节烈观[J].新青年,1918,第5卷第2期.
[8]孙文辉.复仇与拯救———鲁迅《复仇》与《复仇(其二)》解读[J].名作欣赏,2005,(10).
[9]莱辛著.朱光潜译.拉奥孔[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