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皇太一图,1954年10月。此图定格于《楚辞·九歌·东皇太一》中“扬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浩倡。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句。(上图)
秋风吹下红雨来,1962年6月23日,题画诗句。(左图)诗意画是以笔墨铺陈图像的文学作品的无声演出,是画家解读诗章之后再现诗意的成果,再加上题诗则更是对图像文本的进一步阐发。杜牧《山行》诗意图,1940年代。诗云: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所谓“诗意画”,是以诗文为题材表达诗文内涵的绘画,除了描绘文学作品的内容,还须阐发其主题与意趣,以达画中物象与诗文意境交融的效果。在中国,“诗意画”创作有着悠久的传统。东汉桓帝时,刘褒取材《诗经》中的诗篇所作之《云汉图》和《北风图》,是诗意画创作较早的例子。《云汉图》取自《大雅·云汉》,记叙周宣王忧国忧民,即位之初便与百姓共体时艰、禳旱祈雨的场景;《北风图》描写《邶风·北风》所叙卫国人民为逃避乱政而相偕出走的情景。《历代名画记》记载刘褒《云汉图》,说“人见之觉热”;《北风图》,说“人见之觉凉”。可见,其图画具有相当的艺术感染力。唐宋以来,诗意画创作兴盛不衰,特别是北宋徽宗朝画院以诗意画为遴选画士的甄试科目,从制度层面肯定了诗意画的创作意义,充分体现出古代“诗画一律”的文艺传统。
通常,“诗意画”的表现方式依画家选择和诠解诗文的角度有所不同,或描绘诗文全部的内容,将其要旨具象化;或摘取诗文短句,以诗眼统摄全篇;或缘情而发,依于诗文而又别开新意,以整体之情境氛围烘托诗文内涵,虽是以表达诗文内涵为目的,但是画家的巧妙营造,往往可能使画面更添意趣,为诗文所不及,可谓之画龙点睛。所以,诗意画是以笔墨铺陈图像的文学作品的无声演出,是画家解读诗章之后再现诗意的成果,再加上题诗则更是对图像文本的进一步阐发。
傅抱石先生属于“天才型”的画家,他以一种饱含激情的诗意来绘画,有一种不可一世的气概。他的性情,使他的作品洋溢出的诗意格外浓烈。真正的诗意是对生命和自然有一种强烈的感应,对生命与自然的深刻认识,经过提高和精炼而获得一种美的律动。尽管傅抱石很少写诗,但有着诗人一样激情的他多次强调画家与诗人合一的重要性。在他看来:“山水画家应该是诗人,同时要具备科学知识,但重要的是做个诗人。”1942年10月,傅抱石在其画展自序中表达了对诗画关系的独特见解:“我认为一幅画应该像一首诗,一阕歌,或一篇美的散文。因此,画一幅画就应该像作一首诗、唱一阕歌,或做一篇散文。”所以,他有意识地选择表现前人诗意,希冀通过向山水画中注入某种情节、某种情感的方式,给程式化的传统山水画注入新的活力。
在傅抱石一生创作的绘画作品中,以诗人和诗词内容入画的占有很大的比例。他将自己作品的题材来源分为四类,其中有一类就是“构写前人的诗,将诗的意境移入画面”,如以屈原、陶渊明、李白、杜甫、白居易、苏轼、辛弃疾等古代诗人的诗词为题材创作了许多作品,完成了给古代先贤的精神构图。除了唐宋诗词,傅抱石因折服于其人其艺,还喜欢以清代画家石涛的题画诗入画,经常创作以石涛及其诗作为题的作品,沉醉于石涛的艺术情境。
屈原像,1940年代。
构绘前人的诗,将诗的意境移入画面
屈原系列:时代的印记
1942年,郭沫若完成五幕历史剧《屈原》的创作,在重庆国泰戏院公演,引起强烈反响。同时,郭沫若又完成《屈原研究》论著,并将《离骚》译成白话文。出于对屈原爱国精神的认同,傅抱石在当年夏天创作了《屈原像》。他根据郭沫若的屈原生平考证,紧扣《楚辞·渔父》诗句“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来作画,刻画了屈原投江前瞬间的生动形象,将屈原赤忱忧国、心系苍生的忧患意识、超凡脱俗的浪漫风度完全呈现在观者面前。此画写出屈原身着长袍,腰佩宝剑,蓄发长髯,面庞清癯,神情悲凝,缓步行吟于泽畔,思绪万千,右手正欲抽剑之状,显现出一种“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神情和气概。《屈原像》在笔法上也继承了明末清初著名画家陈洪绶(1599~1652)的遗风,中锋用笔,以圆润、纤细的线条绘出,具有沉重的力量感,面部刻画生动,头发和胡须以散锋重墨画出,衣纹飘逸,背景“沧浪之水”以散锋皴擦而成,呈迅速流逝之势,从而以特定的时间、地点凸显屈原投江的悲壮情怀。
1953年,全国各地举办屈原逝世2230周年纪念活动,郭沫若的《屈原赋今译》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在相当程度上推动了屈原精神的传播。傅抱石受到全国纪念屈原气氛的感染,拟根据《屈原赋今译》为来年即将举办的第二届全国美术展览会酝酿创作。1954年10月,他综合历代《九歌》图像经过数月惨淡经营,以册页的形式将《九歌》文字加以图绘,殚精竭虑地完成了《九歌》图册。《九歌》第一篇《东皇太一》中的东皇太一乃最高天神,屈原在诗中描绘了祭祀天神之场面,对天神的形象并无描述。傅抱石完全以自己的想象创造出娱神的华丽场面。在云雾缭绕的天宫里,美女伴着鼓瑟之声翩翩起舞,长袖飘带,灵活轻盈,东皇太乙绕临殿堂,容颜安详,三绺髭须,拢袖挟剑,静听下面对他的歌颂之声。人物造型刻画入微,粗笔挥扫成云,呈现出飘浮之感。
屈原作品《湘夫人》,是傅抱石仕女画的主要题材之一。他一生以此为题创作无数,或立轴、或册页、或扇面,深受人们的喜爱。傅抱石创作的湘夫人将画面定格于屈原《九歌·湘夫人》所述之境:“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满纸木叶随风飘洒,或近或远,或聚或散,徐徐翻飞落下;一位典雅的女性,宽衣广袖,裙裾飘举,亭亭玉立,微步其间,娟秀的面庞上,柳眉、杏眼、樱口,是古典的至美,那穿过落叶含情远望的眼波,隐隐透出些许惆怅。就技法而言,人物线描流畅劲健,双眸以淡墨轻勾,造就了透明清纯的神采,落叶点缀洒脱淋漓,相互对照中愈显精彩。
湘君,1950年代。此图定格于《楚辞·九歌·湘君》中“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驾飞龙兮兆征,吾道兮洞庭。薜荔柏兮蕙绸,荪桡兮兰旌。望涔阳兮极浦,横大江兮扬灵。扬灵兮未极,女婵媛兮为余太息。横流涕兮潺,隐思君兮陫侧”句。湘君传说为尧之女、舜之妃,是湘水之神。傅抱石根据郭沫若的研究,将湘君理解为有情有义的人间女子形象,手执象征着爱情的香草杜若,亭亭玉立,望着远方,在惆怅中等候心上人出现。此画以工笔为之,造型丰满,线条优美,设色淡雅,人物目光带着淡淡的忧伤,其脚下坡岸以赭墨铺色,趁湿勾线,简练粗放,远渚则以淡墨一抹即成,湖水不画波纹,而以淡色渲染,显得空旷而寂寞,恰当地烘托了湘君的情绪。
贾岛《寻隐者不遇》诗意图,1950年代。诗云: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归隐:淡泊与夸张共存
东晋陶渊明品性高洁,不为五斗米而折腰,为历代文人所敬仰,其人其诗文也成为后世画家不断描摹的对象。宋梁栋《渊明携酒图》有题诗云:“渊明无心云,才出便归岫。东皋半顷秫,所种不常有。苦恨无酒钱,闲却持杯手。今朝有一壶,携之访亲友。惜无好事人,能消几壶酒。区区谋一醉,岂望名不朽。闲吟篱下菊,自传门前柳。试问刘寄奴,还识此人不。”傅抱石也经常创作渊明携酒,构图相近,有时以山林为背景,有时不着背景,抒发了主人公寄情于世外,追求平静淡泊的愿望,表达了浓郁的浪漫主义思想。本幅松枝自左上向下斜倾,渊明神清气闲,信步而行,若有所思,身后童子背负酒壶紧随主人,毕恭毕敬,略施淡彩。人物造型近乎夸张,呈现出飘逸自然的意趣。色彩清淡率意,意境静谧散淡。尽管着墨不多,却能表现出主、仆的举止心态,正是画家的成功之处。
贾岛《寻隐者不遇》诗云:“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采用了寓问于答的手法,把寻访不遇的焦急心情,描绘得淋漓尽致。全诗以白云比隐者的高洁,以苍松喻隐者的风骨,遣词通俗清丽,意繁笔简,情深意切,白描淡雅,给人以无尽的遐想。傅抱石通过倒垂松枝和高士、童子一问一答图像完成全诗的诠释,画面寥廓,意境悠远。
张继《枫桥夜泊》诗意图,1940年代。诗云: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左图)渊明携酒图,1940年代。宋梁栋《渊明携酒图》鉴赏诗云:渊明无心云,才出便归岫。东皋半顷秫,所种不常有。苦恨无酒钱,闲却持杯手。今朝有一壶,携之访亲友。惜无好事人,能消几壶酒。区区谋一醉,岂望名不朽。闲吟篱下菊,自传门前柳。试问刘寄奴,还识此人不。(右图)
王维《渭城曲》诗意图,1940年代。诗云: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旅人:从东到西的地理空间
唐代张继《枫桥夜泊》诗云:“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全诗通过眼前景象的描绘,勾勒出一幅萧疏凄清的秋夜旅人泊舟图,旅人的心绪也蕴含其中。傅抱石通过图像诠释了这首七绝,以浅绿为主色调再现了诗中描绘的所有景物,寒霜、啼乌、江枫、渔火,夜色朦胧,枫影沉沉,雾气茫茫,着重渲染出一个“愁”字,意境凄清冷幽,达到了诗画的完美结合。
王维《渭城曲》诗云:“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清晨细雨蒙蒙,湿润了大地。客舍周边,杨柳青青,随风摇曳。屋舍内,宾主两人相互敬酒,依依惜别。尽管牛车已备,但因朋友之间的真挚感情难以割舍,离愁别绪涌在心头而久久未发。傅抱石最初取以为图,意在抒发与友人惜别之情感,后曾多次重绘,成为常画的题材。傅抱石的王维诗意画构思绵密,布局精巧,不仅要表现字面描写的景象,更要表现出其背后隐含的意境。他擅长以对比的方法突出诗中境界,眼前新绿笼罩,沁人心脾,而想到友人一旦西出阳关,便是茫茫戈壁,漫天风沙,两相比照,怎能不令人增添伤感情绪,而客舍的人物、西去的牛车,一静一动,含蓄委婉地描绘出行将离别的动人一幕,突出主题。故宫博物院藏有一幅傅抱石的《王维〈渭城曲〉诗意图》,为1940年代末所作,而此作却为未完成稿。杜甫像,1959年12月31日。杜甫:诗之余韵
诗圣杜甫一生落魄,对民间疾苦了解深切,对豪门权贵深恶痛绝,诗风沉郁苍凉,有“诗史”之称。1940年代,傅抱石常以杜甫诗句入画,对杜甫其人其艺也有深切体会。1959年,傅抱石应成都杜甫草堂之邀创作《杜甫像》,特意以其《将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先寄严郑公五首之四》诗句“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的物象入画,既表现杜甫诗意,还将诗人画入图中,诗画精神贯通,两者相得益彰。松林挺立,劲锋直上,造成了高耸勃郁的气势。杜甫袖手立于新松林中,面目清癯,翘首仰视,神态刚毅,刻画细致逼真,眉宇间忧国忧民的无限焦虑和深切期盼的神情跃然纸上。特别是松树的描绘值得一说,为了避免单调,画家将松林分三层布置,近处仅画树梢两枝,中景为重点,七八棵中突出三棵,远景一片松林在朦胧中,云雾环绕,层次分明,且有深度,并依浓淡、疏密、长短的不同排列,像一种节奏鲜明的乐曲,画面变化多端而余韵无穷。
《秋兴》为大历元年(766年)杜甫旅居夔州时所作,是八首蝉联、结构严密、抒情深挚的一组七言律诗。此时,持续八年的安史之乱,至广德元年(763年)始告结束,而吐蕃、回纥乘虚而入,藩镇拥兵割据,战乱时起,唐王朝难以复兴了。严武去世,知交零落,杜甫在成都生活失去凭依,遂沿江东下滞留夔州,心境抑郁寂寞。《秋兴》组诗融铸了夔州萧条的秋色,清凄的秋声,以及诗人暮年多病的苦况,关心国家命运的深情,悲壮苍凉,意境深闳。傅抱石作有杜甫《秋兴》诗意多幅,主要定格于开篇“玉露凋伤枫树林”、结尾“白头吟望苦低垂”两句,以图像的方式诠释杜甫的内心世界。火红的树林中,一文士独立徘徊吟诗,显得苦闷而孤寂,暮年漂泊之抑郁情形跃然纸上,情景交融,凄悲苍凉的气氛也被渲染了出来。此幅应作于1940年代末,虽为未完成稿,但大致的画面结构已经显现,真实地展现出傅抱石的绘制过程,成为研究其创作的重要资料。杜甫《秋兴》诗意图,1940年代。此图主要定格于“玉露凋伤枫树林”“白头吟望苦低垂”两句。(上图)国殇,1954年10月。此图定格于《楚辞·九歌·国殇》中“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魂魄毅兮一作:子魂魄兮)”句。(下图)
人人送酒不曾沽,1940年代。诗云:人人送酒不须沽,终日松间系一壶。草圣欲成狂便发,真堪画入醉僧图。怀素醉书:瞬间的精神氛围
怀素是唐代草圣,平生整日浸淫于草书研习,兴之所至,往往解衣磐礴,带醉而书。傅抱石十分喜欢这一题材,前后不下于画过十幅,构图大同小异,主要是背景有细微差异。傅抱石曾在《壬午画展自序》中叙述了这一题材的来源:“还有的是前人已画过的题材,原迹不传,根据著录参酌我自己若干的意见而画的。如《人人送酒不须沽》,这是写怀素的故事,李公麟以下的画家,常喜采取此题,有的名之曰‘醉僧图’。醉僧图和醉道图的问题,从初唐起是画史上一件不易清理的问题。我是根据安岐(1683~?,清代书画鉴藏家)的《墨缘汇观》和王世贞(1526~1590)的《弇州续稿》而写的。因把怀素诗的第一句做题目。诗云:‘人人送酒不须沽,终日松间系一壶。草圣欲成狂便发,真堪画入醉僧图。’”画中怀素盘坐松石间,刚刚一阵狂饮,随手将酒壶掷挂松枝,醉眼微闭,神态专注,已进入忘我的狂书中。身旁书僮捧着酒壶,眼神茫然,似亦惊诧于草圣挥毫的神速。傅抱石运用对比的手法生动地刻画了怀素耽于醉书的瞬间状态,以淡墨粗笔扫写松树、芭蕉,以游丝描勾画人物,寥寥数笔而神态各异,用笔的对比更渲染出怀素醉书的精神氛围。白居易《琵琶行》诗意图,1940年代。此图定格于《琵琶行》一诗中“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句。琵琶行:精微之处,可凑近细审
《琵琶行》是白居易的代表作,写元和十一年(816年)秋,贬为江州司马的白居易夜间送客,来到江头听见船中琵琶声,问奏者为谁,答者言奏者本长安妓女,色衰后为商人之妻,夫君长旅,自己孤单寂寞,遂忆往昔而弹琵琶。琵琶女之遭遇触动白居易的情怀,因作此诗。傅抱石画《琵琶行》,有多种变体。此图定格于“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一句,乌江边樯桅升帆,客人即将启程,忽闻琵琶,移船相近;琵琶女回眸,信手轻拢慢捻,诗人凝神倾听,客人闭目袖手,满面凄容,岸上送客者也陶醉其中,颇有“无声胜有声”之感。全幅以大笔淡墨挥写樯楫帆影,以破笔点染古树茂叶,对照之中,人物则细笔勒影,缜密却不繁琐,精细并非甜腻。特别是琵琶女的发髻先用干笔焦墨丝皴取形,再用淡墨烘染,不仅增强了整幅作品墨色的对比度,而且以其形神的严谨反衬出景物挥写的放达。所弹琵琶以硬毫勾线,细劲有力,精微之处,似可凑近细审。平沙落雁,1962年3月。诗云:岁宴江空,风严水结。冯夷剪冰,飘飘洒雪。浩歌者谁?一蓬载月。独钓寒潭,以寄清绝。平沙落雁:传统题材别开生面
“平沙落雁”,自五代以来,一直是中国山水画的传统题材,取自北宋沈括《梦溪笔谈》所记“潇湘八景”之一。北宋宋迪所画《潇湘八景图》,人谓“无声诗”,诗僧惠洪曾为其图各赋以诗,自称“有声画”,以为对举。书法家米芾见宋迪之作,即拍案叫绝,曾给每幅画题诗,一时传为佳话。其中《平沙落雁》有云:“岁晏江空,风严水结。冯夷剪冰,飘飘洒雪。浩歌者谁?一篷载月。独钓寒潭,以寄清绝。”无独有偶,“平沙落雁”也是傅抱石用于抒情写意之题材,画此题材于1940年代突出人物,1950年代则重点在山水,以平远法为之,多有绘制,表现方法特别精巧,无论构图还是色彩皆不落俗套,别开生面。画面十分简洁,没有高山大树,只是一片荒莽平沙,淡墨淡彩渲染,愈远愈淡,若有若无,几近干涸的河流,向远方蜿蜒而去,天水相接,缥缥缈缈;高士踞坐河埠,悠然抚琴,雁群上下翻飞,琴音飘渺,画面寥廓,意境深远。
帝王轻过眼,宇宙是何乡:每次创作,心境方法都不同
这幅程邃诗意图作于1940年代。明末清初的程邃(1607~1692)画山水常用渴笔焦墨,沉郁苍古,曾对傅抱石早年的绘画有所影响。程邃遗留下仅有的一句诗:“帝王轻过眼,宇宙是何乡。”傅抱石非常喜欢,为此曾多次创作。由于每次创作的地点、心境和方法都不同,作品产生了不同的效果。他在《壬戊重庆画展自序》中写道:“程穆倩仅有的遗句‘帝王轻过眼,宇宙是何乡’,我也非常爱好,不知画过多少次。总遇不到一幅令我十分满意。展出的一幅是最近画的,也是我认为勉可成立的一幅。我这种困难当然是我的技术和胸襟的不够量,追不上自己想弋获的目标。然亦可见写前人诗句,欲避落窠臼,实不是容易的工作。”图中江水平如镜面,一叶轻舟泊岸倚滩,一文士头枕在左手上,眼睑半掩,若有所思,船尾悬一渔竿,画以疏简散淡为宗,较好地表现出远离尘嚣、优游林下之心态。画作中水岸和远景岩壁皆用散锋笔法,寥寥数笔,意境高妙,是一幅难得的小品佳作。
程邃诗意图,1940年代。明末清初程邃(1607~1692)山水画曾对傅抱石早年的绘画有所影响。他遗留下来仅有的一句诗云:帝王轻过眼,宇宙是何乡。深入研究石涛:一生创作无数,精品迭出
石涛(1642~约1707,清代画家、中国画一代宗师)是山水画坛影响巨大的人物,搜尽奇峰打草稿,大肆张扬自我,令后世画家顶礼膜拜。傅抱石从美术史学的立场关注、研究这位开新世纪绘画风气的大师,自1934年以来笔耕不断,在研究石涛的身世、生平方面做了大量深入的探究,于1941年完成《石涛上人年谱》,并收集整理石涛题画诗稿,精心考订,编成《大涤子题画诗跋校补》。对石涛艺术与理论逐渐形成深刻的认识同时,傅抱石也将石涛之诗用绘画形式作出完美的诠释。
不辨泉声抑雨声,1962年8月。题画诗句,有时则作:日日凭栏洗耳听。不辨泉声抑雨声
“不辨泉声抑雨声”是石涛题画诗句,是傅抱石画水的经典性题材之一,有时则题为“日日凭栏洗耳听”。此题材傅抱石一生创作无数,或为应酬,或为自娱,精品迭出。其所创“皴水法”“破笔点”和“扫雨法”尽现于同一画画,且富诗意和情调。也可见他常常以此游戏笔墨、陶冶情性。泼墨写意山水,运笔湿润,用墨浑化,一气呵成,妙在远山虚现泉瀑水口,山泉喷薄而下,显出雨后山泉喷涌,溪涧激流而下的景象。以右角瀑布、近景左侧的流泉构成山洪爆发的泻水系,中间隔以隐约之巨岩和茂林茅棚,水系时隐时现,或泻水击石,或烟雨蒸腾,或湍流奔涌,雨、雾、泉、水尽在笔下翻滚,挥洒自如,实是灵气所致。山石以淡墨涂抹,不见结构;远瀑取其影,朦朦胧胧;近流映其光,银波粼粼,勾擦飘逸,趁湿而洒。特别是近景用浓墨破笔点画出巨石茂树,径直把前后的层次拉开,顿使通幅墨色鲜活透脱;寥寥数笔勾出草屋水榭,一位骚客倚栏眺望,瀑布打石的流泉中隐约传来他吟诵的诗句。“听雨”“观泉”,一个奇妙的水世界。
“满身苍翠惊高风”是石涛题画诗句,与“不辨泉声抑雨声”一样,也是傅抱石画水的经典性题材之一,是傅抱石晚年常画的自娱题材,有时他还两题互用,但大致不出“听泉”“观瀑”之类。此为扇面小品,但气势与大幅无异。以右角瀑布、近景左侧的瀑布构成泻水系,轻勾淡染,时隐时现,不辨景物;近景以浓墨写出巨大磐石,破笔点、散锋皴交叉使用,恣肆随兴,几近占取画幅大半,一雅士持杖直立,衣带飘举,似正陶醉于眼前的山光水色,画面处处都透出浓浓的诗意。
秋风吹下红雨来
“秋风吹下红雨来”是石涛题画诗句,是傅抱石常常游戏笔墨、陶冶情性的题材之一。无论尺幅大小,傅抱石皆得心应手,驾驭自如。画面往往寥寥数笔,构图简洁精练:一叶扁舟,老者端坐船头,面前放一酒壶,背后置琴,俨然是一位以酒兴琴趣自我陶醉的遁世高逸。举臂撑杆的船夫抬头眺望远方,亦陶醉在这样的风景里。右上端用快笔作树枝,红叶点点,秋意深深。其他则不着一笔,一片空白,表现湖面的广阔。风吹、船行、水流、枝动的动态感顷刻间被表现得淋漓尽致。画面空灵明朗,浓烈的诗意扑面而来。
满身苍翠惊高风,1962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