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创新拍摄手法，还原医疗现场
寻求新知、呈现事实，是纪录片的基本功能。《人间世》在拍摄手法上，深入到正在发生的医疗事件中，从第一人称视角出发，还原最直观的事实。在医疗题材影视作品中，常会出现惊心动魄的手术过程、煽情的旁白、丰富的情感描写，这种呈现在公众眼中的医疗场景与社会现实存在较大差异。而纪录片镜头的介入，则能冷静客观地纪录现实。比如《救命》一集中记录了两场失败的救治，首先就给受众留下了真切而现实的震撼：深入手术现场的第一叙事视角，冲击力极强的视觉语言，旁白引入的紧张感，将受众的关注焦点完全聚集在一台台紧张的手术中。不怕失败、不断尝试的医生，向天祈祷、担忧焦虑的家属，生命垂危的病患，片中对医生、病患、家属三方真实感情的细致呈现，还原了最真实的生命体验。《人间世》的记录，不像影视剧那样戏剧化，也不像新闻报道那样呈现残酷的医患现实，而是通过纪实的力量，将医生、病患与家属置于同一镜头前，成为对医患间信任与尊重的无声呼吁。
医疗事件并不仅仅是救治成功或失败这样简单，比如在紧张的手术背后，往往是艰难的抉择：医生们的反复讨论与纠结，病患家属的期待与犹豫。在《坚持》一集中，这种现实矛盾尤为明显。《人间世》通过对医疗事件的真实记录，将病患与家属对尽早摆脱病痛的渴求，医生面对失败时的坚韧，毫无修饰地展现出来。《人间世》将记录镜头深入到紧张的手术一线背后，把关注的焦点置于医患双方的讨论、思考、犹豫与决定上，同时也展现了医生的辛劳以及医患之间的冲突与矛盾，避免了医疗事件和医患关系的简单化处理。
《人间世》不断地将人间的故事通过镜头一一呈现，死亡被具象化，对生与死的思考贯穿着整部作品。该片用冷静的镜头记录现实，同时也怀着最温情的关注去展现每一个人。这种柔和的拍摄手法，并未削减事实带给受众的沉痛感，而是在沉痛与残酷的背后，贯穿着对生命、对人性的尊重与思考。
二、选题角度精细，记录有尊严的“人”
手术急救、器官捐献、临终关怀、儿童疾病、女性健康⋯⋯《人间世》通过纪录这些话题中涉及的人与事，以敏锐的触角揭开受众以往所未知的层面，这种精细化的选题角度与细腻的延伸，是《人间世》在内容选择上的成功之处。医疗事件背后脆弱的真相，医患关系中每个人背后的故事，每一种真情流露，每一处真实独白，《人间世》基于人性尊严的思考和呈现，还原最刺痛人心的现实，传递最柔软的情感。透过温情的叙事，《人间世》不仅告诉受众要关注现实的残酷与脆弱，还要关注社会的无奈与复杂。
在《理解》一集中，《人间世》将笔触伸向了极易被社会忽视的一个群体—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员。医生、担架员、急救司机，救护车中装载着一个简易的医疗团队。与时间赛跑是救护车工作的特质，第一时间参与到别人的生死中，成为了急救人员的工作常态。《人间世》在关注这一群体时，选择了走近医生们的生活中，将他们当作普通人，使受众更能融入到叙事过程中，了解作为普通人的医生们所经历的生活②。来自家属的疑问、压床现象所带来的焦灼、城市交通问题引发的现实无奈⋯⋯通过镜头，受众对医护人员有了更多的了解。片中对内容的精细选择与编排，无一不是围绕“理解”这一主题展开，这对于呼吁和唤起公众的更多理解，也铺垫得更为自然。
临终关怀，是当下社会所忽视的医疗体系中的末端环节。第四集《告别》用了大篇幅的笔墨着重描绘了病患们面对死亡的心态，以及他们背后的故事。在这一集中，病患不再是躺在病床上等待救治或面临死亡的残躯，而是一个个有故事、有尊严的人。或许他们的基本生活需要依赖他人的帮助，但他们勇于同疾病作斗争，珍惜生于世间的每一分每一秒。《人间世》用细腻的表达，传递出面对死亡不只有悲伤和痛苦，也有每一位病人应有的体面和临终关怀。
纪录片的现实价值在于用客观的视角记录社会现实，直面社会的沉痛，但这并不代表在冷静的纪实之外，不能进行更为柔和的表达。每一个普通人在《人间世》中都被有尊严地讲述，他们不再是社会中模糊的个体，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当这些或经历死亡，或身处困难中的个人，其背后复杂的故事和社会现实被完整呈现后，常有的刻板化标签和固有认知被解构了，留给受众的不仅是生命的脆弱与医疗并非无所不能的无奈，还有作为个体的人的温度。《人间世》在内容选择上的细腻与叙事表达上的柔和，还原了一个更深层次的医疗体系，这在以往的医疗题材纪录片和真人秀节目中是难以看到的。
三、人文关怀切入，直面矛盾冲突
真诚，是《人间世》在影像记录过程中传递出的核心品质。这部作品敢于披露在医患关系中切实存在的矛盾对立关系，毫不避讳地与受众分享和探讨复杂的社会现实。失望的痛苦与因爱而生的希望，从希望到失望再到萌生希望的心理变化过程，《人间世》通过呈现这些真实的矛盾关系与转换，所带来的穿透力是一般医疗题材纪录片作品所少有的。
在《人间世》中，矛盾对立非常突出。比如在《团圆》一集中，面对器官捐献，创作者将一方的悲伤同另一方的希望同时呈现给大家，痛苦与希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以中秋团圆为事件线索，一边是失去幼子的夫妻在签署遗体捐赠协议时的犹豫与焦灼，另一边则是一个个重病患者对活性器官的等待。这种平行叙事坦然面对复杂的社会现实，对器官捐献的迫切吁求引而不发但又呼之欲出。通过对这一过程的记录，直面真实人性与残酷现实，更是对生命意义的探寻。
《人间世》在内容呈现的切入点选择上，将作为个体的人为出发点，跟踪记录病患们在面对疾病时的心路与故事。新婚一年怀有身孕的张丽君，在面临癌症的死亡威胁时，选择乐观积极地看待病痛，恐惧与害怕被爱的力量所打败。“这个世界太美好”，是第九集《爱》中被反复提及的一句话。自然美，亲情美，人与人之间的爱⋯⋯美好世界的一幕幕通过镜头传递给了受众。记录一个生命如何走向尽头，不是单纯用残酷的事实去刺痛受众，而是要乐观地面对病痛，让疾病带来的沉郁被温情所驱散，这是《人间世》鼓励每一个面临死亡威胁的病患及家属要秉持的一种心态。
《人间世》以其人文关怀的视角，通过生与死的对比、失望与希望的转换、痛苦与温情的交织，以讲述医生、病患、家属背后的故事为主要线索，将疾病阴霾背后的个体塑造成有尊严、有感情的人。创作者在观察医院这个社会矛盾较为集中的样本时，以独特的视角呈现矛盾中的事实，在反映医疗问题残酷真相的同时，增添更柔和的一笔，使得这种探寻具有更强的人文力量。
呼吁医患之间的理解与沟通，是《人间世》在纪录叙事中不言自明的目标，片中也运用旁白等手法进行了一些主观引导。然而作为纪录片，这种情感倾向如能通过更加间接的方式，通过记录最真切的事件，以影像本身的叙事力量来激发受众的认知，从而唤醒受众内心最真实的情感，效果应该会比直接引导来得更好。因此，创作者应该更多地在纪录片的切入角度、叙事深度等方面下功夫。
不同于商业艺术影片所刻意营造出的美好世界，纪录片通过展现美好与残酷交织的复杂现实来唤起受众的理解与共鸣。③《人间世》最可贵之处，就在于其直面沉痛现实的同时，以柔和的叙事手法记录了现实背后作为个体的人的情感，有期望也有失望，有疼痛也有温情。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是蕴含在冰冷的医疗事实背后最真实的存在。《人间世》将冷静的镜头与温情的叙事交织在一起，是其成功之处，也是唤起社会理解与共鸣的最佳方式。如何向受众呈现一个并不完美的真实世界，并唤起社会对医疗行业及从业人员的理解与信任，正是《人间世》想要完成的使命。然而，一部纪录片的力量毕竟有限，想要唤起整个社会对医疗问题的重视，甚至实现医疗行业的改革，需要更多的社会关注，也需要更多的媒体理性介入。
注释：
①③梁君健：《人间世》展现了纪录片的痛感与力量，《新京报》，2016年8月22日，http://sports.163/16/0822/01/BV1NF8NF0005227R.html。
②宋宇：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医疗纪录片《人间世》中的生死，《南方周末》，2016年7月17日，http://www.infzm/content/118343。
（作者蒋宁平系西南交通大学人文学院传播系副教授、系主任；岳乐系西南交通大学人文学院传播系研究生/责编：谈媛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