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红色叙事的历史基点
《彝海结盟》的创作源自红军长征时期彝族头人小叶丹和刘伯承结拜的革命史实。作为中国革命红色经典记忆,“彝海结盟”是我党创造性贯彻执行民族政策的伟大胜利,如何将这段历史佳话搬上屏幕是一个饶有兴味的课题。事实上,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电影《金沙水拍》、《彝海结盟》、《万水千山》、《大渡河》都曾经从不同立意诠释过“彝海结盟”的传奇故事。对于新编革命历史剧《彝海结盟》而言,其面临的主要困境是:在内涵层面,如何将历史成功地具象化?如何通过具象化的历史图景完成意识形态的策略性移置?(具体而言就是如何规避小叶丹作为奴隶主头人这一阶级身份的文本裂隙);在外延层面,又该如何迎合“众媒时代”的观众,为其提供全新现实语境下的观片愉悦?
电视剧《彝海结盟》秉承“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的艺术创作原则,在英雄传奇和真实历史之间寻找契合点。创作者以“彝海结盟”作为核心故事情节,铺陈出“红军巧渡金沙”、“两攻会理”、“飞夺泸定桥”等长征史上的重要事件,并以上述历史时间节点为坐标,让毛泽东、朱德、周恩来、刘伯承、小叶丹、沙马尔各管家、蒋介石、刘文辉、许建霜、邓秀廷等历史人物相继粉墨登场。与此同时,编导还合理虚构出红军先遣小分队成员天骏、彝人武士拉铁、彝族红军女战士阿依诗薇和国军间谍邓子文等鲜活的人物群像。严谨考证的历史真实与合理的虚构相得益彰,满足了不同受众的观影预期,为电视剧的高收视率与高口碑奠定了基础。
二、“缝合”:彝民文化身份认同的重构
“缝合”这一术语来自电影叙事学,该理论认为电影依赖“缝合体系”弥合断裂的电影时空,保证观众观看电影快感的连续性不会因为叙事空间的中断而受阻。借用这一理论,在无缝对接式的真实展现少数民族原生态的文化历史、习俗风情,满足了观众对‘他者’景象的观赏欲望的同时,强调少数民族本族的宗教信仰、英雄人物等符号化的象征物像,以表征其历史记忆的过程中构建族群文化认同的主题。
首先,“缝合”体现在对彝族“民族历史”的再现。通过展现独特而真实的彝族历史,使电视剧兼具历史的厚重感和独特的民族性。如基于历史事实,《彝海结盟》重现了果基与拉莫两大家支“冤家械斗”的惨烈场面,为电视剧平添了几分历史正剧的厚重。片中小叶丹夫人手持白色示物出现在沙场,迫使双方停止交战的细节更有据可查。重现“打冤家”这样典型性的少数民族历史故事,既凸显了民族特色,又增加了新奇、陌生的“他者”性质,激起了观众浓郁的收视兴趣。
其次,“缝合”体现在对典型性的少数民族文化习俗的重现上。《彝海结盟》虽然群星璀璨、故事行云流水、带有浓郁民族风格的美术令人印象深刻,但最吸引受众的还是剧中所表现出的彝族婚丧嫁娶的民风习俗,如电视剧中出现的“尼木措毕”送灵归祖仪式即为典型例证。果基与拉莫两大家支冤家械斗之后,双方都死伤惨重,德高望重的毕摩为彝人武士举行火葬仪式。剧中所吟唱的《指路经》片段就高度契合彝族葬礼仪轨。《指路经》是在彝人中流传的、供祭祀亡者的经文,用于给亡者‘指路’,让亡者沿着古代先人的迁徙路线,回到祖先的聚居所,展现了彝人追求祖灵团聚的精神皈依。
概而言之,在工业化、城市化剧烈转型的后现代社会,各种民族区域文化日益呈现单向度、碎片化的同一模式。如何以影像“真实记录”少数民族传统文化,亦成为重要课题。“缝合”作为重要的艺术表现手段,使少数民族呈现出独具特色的“新鲜感”,避免了一些少数民族文化在被扭曲利用的面目全非后找不到自身的根源。三、“间离”:作为革命叙事的少数民族影视剧
“间离”原本是布莱希特戏剧理论体系中的演技方法,借用到影视理论中,可以指通过有效的改编,既尊重少数民族历史传统、风俗习惯等民族特质,又与纯粹的少数民族特性保持一定的距离,最终在接受美学层面上创造出为其他民族所认同的影视剧叙事方式。在少数民族革命历史剧《彝海结盟》中,“间离”效果的运用主要体现在冲突设置、叙事线索这两个方面。
1.冲突设置《彝海结盟》之所以取得高收视率,与其成功运用商业类型化冲突设置密不可分。少数民族影视剧固然可以采用“原生态”叙事,但仍然离不开影视剧的商业属性,而民族元素的商业化、戏剧化的冲突设置构成了商业成功所需的“间离”效果。在电视剧《彝海结盟》中,事件的主要冲突是国民政府与果基小叶丹的冲突、红军过彝区时与彝人的冲突两大类型。电视编剧通过移置和变体的策略,有效营建了叙事的张力。
少数民族影视剧最为古老的传统叙事母题是“阶级斗争”与“解放”。在《彝海结盟》中,如何规避主要人物小叶丹的奴隶主身份、重塑其历史形象成为电视剧的重要议题。为了弱化小叶丹的奴隶主身份,《彝海结盟》在冲突设置上作了大胆的改动,设置了三个不同的冲突:彝族同胞与汉人(以国民党反动派邓秀廷为代表)的冲突、受蛊惑的少数民族头人与红军先遣队工作组的冲突、不同家支的彝人之间的冲突。这一“替变”不仅弱化了历史上存在的彝人阶级矛盾冲突,而且巧妙地将彝汉之间的历史民族矛盾进行了置换,使电视剧最大限度地剔除了附着于传统少数民族影视剧叙事母题上的、有些不合时宜的阶级斗争论,代之以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所透现出来的、中国共产党倡导的正确民族政策。
2.叙事线索《彝海结盟》以红军先遣队顺利通过彝区、刘伯承与小叶丹歃血结盟为核心情节,用以摆正电视剧的思想政治性、阐明党的民族政策和政治立场。另外一条叙事线索则是围绕彝人武士拉铁、红军先遣队侦查员天骏、逃婚彝族姑娘阿依诗薇之间的爱情纠葛展开。这条辅线承担了电视剧在观赏层面上的娱乐性与故事性。两条叙事线索平行发展,众多人物纠缠于两条线索之间,而最终两条线索交融完成封闭式的叙事结果—拉铁和天骏化敌为友、并肩战斗,最终双双牺牲。
导演坦言:“本片把故事集中在‘彝海结盟’发生的前后26天内,类似于一些美剧的叙事手法,把每一天拍成一集,悬念层层叠加、环环相扣,把历史上的正面人物用商业手法包装,以增强可看性,这是前所未有的。”不过本文认为,考虑市场因素本无可厚非,但“间离”效果要与“缝合”立场实现有效平衡。如剧中毛主席在四川西昌礼州镇与当地小朋友有过一番对话,小朋友称毛主席为“高高先生”,自称“边伢子”。这全然不符当地的语言习惯,因为只有湘赣人称小孩子为“伢子”,而蜀南地区一般称小孩子为“娃儿”。上述细节尽管只是编剧瑕疵,但是虚构的情节非但未能产生剧作需要的“间离”效果,却使得观众有出戏之感。
依据“缝合”的手段,电视剧浓墨重彩地对彝族文化进行了渲染,突出彝人对自身“文明”的坚守。而适当的“间离”,则在表现民族审美趣味的同时,传递出全民族共同关注的深刻主题。把握好“缝合”与“间离”的平衡,不仅是视点的问题,也是对电视剧能否成功的有力保障。四、英雄祖先与弟兄民族
《彝海结盟》故事的意义不只在于重温红军长征路上的红色经典,而是以影像为媒介,传承凝聚各民族共同的“历史记忆”与“族群认同”,确立“英雄祖先历史心性”与“弟兄民族”的革命史叙事文化。“历史”因此得以通过这些表征而不断被人们忆起,此历史表征与相关记忆,也支持其所隐喻的社会现实。“‘族群’作为一种社会本相或情境,是以‘共同血缘’起源记忆强调成员间的根基性情感联系及其秩序,以分享、分配及保护‘共同资源’的群体。因此,支持族群认同的集体记忆或历史‘文本’,皆以血缘、空间资源关系为其最重要的内在构成符号。”①红军先遣队司令刘伯承和彝族头人小叶丹的歃血为盟,已然成为化“族群关系”为“血缘纽带”的表象符码。电视剧大结局中,汉族战士土豆为掩护彝人武士拉铁而牺牲;成长为“中国彝民红军果基支队”英勇战士的拉铁,则在龙巴铺阻击战中与自己的“情敌”红军先遣队战士天骏双双壮烈牺牲。而在拉铁牺牲时,在其倒置的视角中,几乎占据全部画面的是熊熊燃烧的火焰的大特写,象征着革命之火生生不熄。
《彝海结盟》“缝合”革命历史题材的红色叙事范式,将民族传奇、革命史诗和国族认同融于一炉。观剧之后,我们耳边始终延宕不去的是悲壮豪迈的片尾曲:“大凉山,千峰重叠入青岚。彝海边,歃血为盟,彩云尽染。红旗一展,写下了,历史不凡。天为证,兄弟之情,相照肝胆⋯⋯”
本文是2014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新时期国家族群认同与边疆少数民族影像传播研究”(项目编号:14BXW042)的阶段性成果之一
注释:①王明珂:《英雄祖先与弟兄民族:根据历史的文本与情境》,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206-235页。
(作者单位:西南科技大学文学与艺术学院/责编:倪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