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他火烫的唇覆住她,毫不顾忌力道,像是要碾碎她。
这绝不是平时那个守礼严谨的汪劲!宜男又惊又怕,但她已经无力摆脱他,就像被漩涡卷住的人,只能颤抖着没顶。意乱情迷中她感到汪劲的手掐在她脖子上,她张开眼睛,汪劲幽黑的眼睛近在咫尺,其中仿佛有深沉的痛苦。她一怔,汪劲已将她推开,他站在那里,脸上满是嫌恶和疏离:“你不觉得恶心?——也许你根本就是没有心的?别人待你一片真情,你却把它踩在脚下,你到底在想什么?”
“劲,不是这样的!”宜男拉住他的手臂,竭力解释,“在上海的时候……”
“上海?”汪劲又愠怒起来,“你瞒得我好!我那么相信你,你却一直在算计我!”
宜男摇头说:“不是……伯母和我说,如果我不答应你和宜真的婚事,伯伯他就要撤资——”
汪劲冷嗤一声:“眼前有大笔收益,他会舍得撤资?一旦撤资,他受的损失绝不在我之下,他一个惟利是图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傻事?”
宜男全身虚飘飘的,她喃喃说:“这么说,伯母骗了我?”那么长时间以来,她食不甘味睡不安寝,为了这道枷锁日夜不安,却不能向任何人吐露一字,现在,汪劲却告诉她说,她所害怕的完全不会发生?
“我早叫你不要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你却不相信我,什么都不和我说!”汪劲的脸上有了厌倦失望的神色,“算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待我的心,我现在知道了,以后我会如你的愿,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他在说什么?宜男呆呆看着汪劲,汪劲将衣袖从她紧紧握住的手中挣开,不带任何感情地看了她一眼,宜男只觉得在不能醒来的噩梦里,眼睁睁地望着汪劲离去。阳光那么安静,他决然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宜男追了几步又停下,她低低笑起来。是啊,还有什么可说的?他不相信她,他不原谅她,所以,她的心为他焚烧成灰的时候,他是不知道的。
第 16 章
第十六章
仿佛传来了隐约的脚步声,是汪劲!是汪劲回来了么?宜男一惊而醒,满房间浸透了青灰色的晨曦,窗子开了一半,一线朝阳折射在窗棂上,玻璃晶晶发亮,像霜雪上的闪光,冷冽鲜明。她听了又听,只听到外面风吹树叶的簌簌声,细碎清冷的鸟鸣声,以及远远的铁马敲击声,带着黎明空旷的回音。
宜男捂住干涩的眼睛,头痛欲裂。昨天下午汪劲遣人来收拾了随身衣物,住到了丝厂,她一夜未睡,直到支撑不住迷糊过去,此刻看着清晨的第一抹晨光,最后一丝希望也悄悄破灭。她曲起膝,只想藏起来,不见任何人,不做任何事,但一转念间想起那些孩子,想起他们天真渴盼的面容——她无论如何有份责任在。她到底还是咬着牙勉强硬挣起来,和平时一样去了学堂,原想着万一撑不下去,就叫宜真代一代,但宜真始终没来。
这真是漫长沉重的一天,宜男觉得整个人都被这一天拖垮了,傍晚时候她回到家,已经彻底精疲力竭。她先问云姑:“三爷回来了吗?”“没有,”云姑压低声音说,“不过高小姐来了,就等在客厅里。”
“宜真?”
宁静肃穆的黄昏,天空燃烧着亮丽的晚霞,火一般殷红的光彩染遍了宽敞的客厅,宜真站在角落里,身侧是微风吹动的窗帘,明亮的光投影在她身上。宜男叫了一声,宜真回过头,脸上充满激动的神色,蓦地飞奔过来,紧紧将宜男抱住。
宜男吃了一惊,不知所措地问:“怎么了,宜真?”
宜真语声模糊:“我听娘说过了……”宜男感到颈窝处一阵湿意,她迟疑着抬起手,一如以前无数次一样,轻拍着宜真的背部,这么说,宜真已经知道汪劲拒婚的事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宜男望着窗外高远的蓝天,金黄的叶子被风卷扬落下,她眼睛里也有了深重的无奈,茫然说:“宜真,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宜真仿佛被针刺到,猛地抬起头,眼角泪水晶莹,“说这句话的应该是我!如果我早知道……如果早知道娘打的是这个主意,我说什么也不会同意的——”她看着宜男,宜男的脸色苍白如雪,衬得眼睛下的阴影越发幽重,心力交瘁的人才有这样憔悴失神的目光,又静又深,底下是沉沉的伤痛和无限的隐忍,一瞬间宜真只能攥住她的手:“宜男,你吃了多少苦啊!”
宜男胸口像是受了重重一击,为什么是宜真来和她说这句话?她别过头,不愿让宜真看到眼中泉涌的热泪。宜真断断续续地说:“都是我的错——当初我不顾一切地和冷于秋去了法国,一点也没想过你留下来会怎样,爹娘会怎样待你,结果我的任性,却要你来承担……我和爹娘都对你不公平,要你收拾我留下的烂摊子,幸好老天还是公平的,让你遇上了三哥,可是如果碰到的是另外一个人呢?也许你的一生,就这么毁了……”宜真竭力镇定下来,胡乱擦去眼泪:“我从前真是不懂事,对不对?”
宜男摇着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好不容易才哑声说:“但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和冷于秋……”
这才是宜男最大的心结吧?宜真恍然大悟,她对上宜男深深自责的目光,静静地说:“宜男,我并不后悔。至始至终,我没有后悔遇上他,也没有后悔爱上他。这不是你的错,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和选择,而我,能够为这个决定负责到底。”
宜男全身一震,刹那间某些无形的锁链被这几句话击得粉碎,从前的事纷纷卷起又纷纷消散,终于从心头流过,不落痕迹,只留下一片通透的空明。她百感交集,原来……原来是这样的,她望入宜真眼底,又是释然又是酸楚,脸上却不由现出一个欣慰的微笑。
宜真也轻轻一笑:“爹娘糊涂了,才会想出这个主意,我都和他们说好了,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以后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她顿了一下说,“宜男,你能不能原谅他们的一时糊涂?他们……也全是为了我。”
宜男微微迷惘,原谅?也许在很久以后吧,等这一切都淡下来以后,可是为了宜真,她也不会再恨任何人——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问道:“往后你怎么办?”
“往后?就这样一个人也不错。”宜真的脸沐浴在夕晖中,澄明洒脱,“我喜欢孩子,教他们一辈子也没关系,不一定非嫁人不可。”她看到宜男担忧的神情,失笑说:“你别为我担心了,我可是想好好做番事业出来的,一个人走路,也许能走得更长远些,也能看到很多不同的景致。”
“宜真……”宜男欲言又止,面前的人,不再是需要她保护的妹妹,她眼神坚定,笑容明朗,一个真正有经历、真正懂得爱的人才有这样丰富深刻的笑容,什么时候她已经成熟起来,能够独自对抗人生的一切挫折?宜男将闪烁的忧虑和沉重的叹息无声咽下,她应当尊重宜真的选择,无论认不认同。
宜男忽然想起一件事:“你等我一下。”她转身出门,过了一阵拿着一幅画进来。宜真已经隐隐知道这是什么,翻过画框,果然是从前冷于秋为她们两个作的油画,宜真一阵昏眩,不禁闭上了眼睛。
这幅画是一切的缘起——当年她百般宝爱,特意为它配了一个精美的红木画框挂在卧室里,但出走时并没有带走。宜男轻声说:“我出嫁时把它带到了汪家,一直想是不是交还给你……现在应该没关系了吧?”
宜真和她对望一眼,完全明白她的意思。她的目光转到画上,画仍无恙,画画的人却已经不在,这种悲伤和痛苦,几乎和生命如影随形,她并不知道日后能不能淡去——宜真的嘴角现出了一丝倔强的笑意,但是今天她已经学会承担责任,直面悲痛,将所有的郁结和不如意,转化为继续生活的勇气。
画上的两个少女双双并肩,坐在春日的树阴下,阳光洒落一身,真是琼枝玉树相倚,暖日明霞光灿。彼时她们不知忧愁,此刻却各自经历波折,体会过幸福,也知道痛苦,一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虽然只能承担起命运安排给她们的一份,但是她们的感情,始终没有受到岁月风霜磨损,这幅画就是永恒的见证。
不知不觉中,宜男和宜真的手握在一起,什么话都不说,只是互相了然地微笑。夕照金红如琉璃,她们在温暖的光芒中两两相望,同样透明的笑容,同样清澄的目光,所谓幸福,也许就是这轻盈明亮、奇妙亲切的一刻,然而要经历过多少风雨,付出多少代价,才能迎来这样一个平静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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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真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宜男还站在院子中微笑出神。青玉一般庄严的天空,晚霞只余下一抹胭脂红,返照在乌檐翘角上,晚风吹过檐下的铜铃,叮叮当当地响成一片,一声声皆是缭绕不去的轻快喜悦。她想见汪劲!这个念头潮水般涌上心头,竟是再也无法克制,她立刻向外走去,在月门处险些撞上叶嫂,叶嫂见她行色匆匆,喊道:“奶奶上哪儿去?马上就要用饭了。”宜男头也不回地说:“你和老爷太太说一声罢,我去丝厂瞧瞧。”
马车在宜男的催促下,使出了全力飞奔,饶是如此,到了华泰丝厂时天色已经暗下。宜男下了车,听到一阵喧哗,只见祖连正带着七八个人喝令关上大门,一回头见到宜男,他一怔道:“夫人,你怎么来了?经理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