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人发问:“如果真的让你们回到那尘土飞扬用蜂窝煤做饭的年代,你们真愿意回去吗?”好不容易点燃的怀旧火光,就这样吹灭了。
秦二麻子是我老乡,有一次他跟我怀念起二百多公里外的故乡,双眼含泪。二麻子说,故乡真好啊,而今他有钱了,想回去给村里每个人都发上一个大红包。
秦二麻子怀念的故乡,是经过岁月过滤了的故乡。我知道,二麻子那年离开故乡,是被逼的,村庄里几个人陷害了他,二麻子冲冠一怒,卷起被子来到了城里,凭自己的手艺谋生。后来开店铺,生意越做越大,还解决了几个老乡的就业。那些委屈、伤害在光阴的深水里浸泡以后,沉入了河底,二麻子对故乡的回忆,只留下了纯朴温情。
二麻子对我说,他还是想回到当年那破檐遮雨的土坯房,一觉睡到日上竿头。二麻子这样的乡愁,我以为带着某种矫情,如果时光真把他拉回到当年饥寒交迫的生活里去,大概他过不了几天,就要奔回到城里的生活来。
住上了别墅高楼,怀念老胡同老院子,吃上了山珍海味,怀念粗茶淡饭。为什么我们对过去生活的追忆,总是那么深情款款?是因为过去的岁月,哪怕是最艰难坎坷的生活,都成了过去,不会再回来。成为历史的东西,一旦想象,沉重的,会变得轻盈,辛酸的,回味起来甚至有一丝甘甜。而眼下的生活,未来的生活,还要延续下去,必须用力。用力了,矫情就少了,结结实实的生活,需要你去扛着,承受着。
对过去世界的追思,有时其实是擦亮了一根火柴,那些最亮最暖的一部分浮现出来了,而那些黯淡的片断,悲伤的经历,都穿越了时空隧道,一一隐去了。出土的瓶瓶罐罐,也是年代久远了才具有收藏价值,当初它们被使用时,也是再寻常不过了。通过这种擦亮性的回忆,自己暖和了自己,宽容了自己,其实是一件好事。
所以某些怀旧里的美好与伤感,总是带着或多或少的矫情,软化了现实里某种坚硬粗糙的生活,成为一种缓冲,一种补足,一种稀释。说得再明白一点,这种矫情里,其实就是对美好人心、人性、温情的渴望,呼唤着它们冲开世俗的烟尘,缓慢归来,温暖着沧桑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