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了一壶冰糖水上山,去山里走走。
眼前是一棵耸天的古树,我沿着它的根往上看,树根虬起,树干挺拔,树枝像一个个孑然于天地间的老人。
不对。有什么格格不入。仔细一看,果然发现异处,树枝上有一段格格不入的咖啡色。
两分钟后,那段咖啡色缓缓地像虫子一样蠕动,上段继而朝我这边转来。是一个五六岁的男孩。
“喂,你不下来吗?那儿挺高的。”我问道。那里足有两层楼高。
他转头看了我好久,继而摇了摇头,然后他的视线转向我的冰糖水,默默地看着。
“想喝?这个?”我指了指水问。
他又点了点头。
他慢慢下来拿了水又回到原位,用嘴巴吃力地咬开瓶盖,头也不回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冰糖水,不时咂咂嘴,似乎很满足。
“为什么不下来?那里很高,不怕摔下来?”
他重复着转头盯着我看的动作,道:“不,不,不能下来。”有些结巴。
“怎么?难道你是虫子,才一直在树上?”我想激激他。
动作倒带,“是,是的,我是一只蝉。蝉下了树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蝉了。”他认真地看着我。
一个让人头疼的孩子,我想。我换了话题。
“那水好喝吗?”
他笑道:“好喝,这是什么?”回答完又一口一口地喝着。
“冰糖水。你下来,以后我就再给你带一点。”
他似乎难以抉择,然后又一口一口地喝着,对我说:“谢谢,但是我不能下去。”他咂咂嘴,“我是蝉来着,实在没办法。”
我不说话了,对于比较麻烦的事情,我都会选择不去理会。他爬到树上换了一个姿势,坐在树干上,双腿摇晃着面对着我。
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他似乎有些忍不住了。
他一字一句地道:“我说,你们人有时候干的事情倒是不地道。”
“不地道?”
他指着远处的一大片森林,说:“本来有这么、这么大的。”他张开手来,用两臂的间距形容。
“现在就剩下这些了。”他又比划起来。
“然后那些水泥啊,石头啊就铺了上来,我有好多朋友都被埋在下面出不来了。”他有些伤心,眼眶发红。
他问:“你们能不再来砍树了吗?”
我摇摇头,眼眶湿润地回答:“可能不行。”
他好像预料到结果,没有发出疑问,低下头,两脚仍旧赤着荡来荡去,眼眶有些红。
夕阳已经下山了。
我觉得我似乎该走了,更晚的话下山会很危险。我答应他会很快回来。
我说:“看样子我似乎要走了,有点晚了。”
“是吗?”他顿了顿,又道:“你下次还来吗?”
“会的,会很快就来的。”
“再带点冰糖水?”他有些不好意思道。
我笑着答应。
在我一步一步走下山的时候,他的嘴巴又一张一和地唱了起来。好像在给我,或是给他曾经的朋友送行。
不过两天,我提了一大壶冰糖水去找他。
意料之外,他不在那棵树上了,只是原来他坐的地方披了一段麻布。
以后我上山再没见过他,冰糖水我也一直带着。那段麻布也一直在那儿。
我坐在树根上喝冰糖水,已经退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