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班车上
时间:2023-12-04 04:46:46
明前茶
那年,我整整坐了150天3路车的末班车,从丈夫入住医院直到他去世。
那是一段两头牵挂的日子,一头在医院,不放心化疗后每天高烧不退的病人;另一头在家中,不放心高二走读的女儿。而我,每天提着保温饭盒走在这条路上,神思恍惚地闻着秋天的最后一批桂花谢去,又闻见蜡梅开了……春天的第一批玉兰花开了,丈夫的生日也快到了。这天深夜,精疲力竭的我提着一个巨大的蛋糕盒上了末班车,我是唯一的乘客。等红灯时,光头司机突然开口:“蛋糕,是病人的朋友买的吧?病人有胃口吃吗?”
我木然作答:“12寸的三層蛋糕,朋友送的。大家都明白,病人估计等不到下一个生日了,买最大号的蛋糕来,希望病人能高兴一点。”
司机说:“朋友是好意。可是,越大的蛋糕,越衬托出病人胃口的虚弱。要是家人,就会买茶杯口大小的,只插一支小蜡烛,就好像祈祷病人像周岁的娃儿一样,从此硬朗起来。”
与陌生人的交流,让我暂时移开了心头的巨石,我说起了庆生的细节:“吹蜡烛的时候,老公说,蛋糕上头的数字如果不是45而是54,就好了。他巴望着能活到50出头,看着孩子大学毕业,成家立业。这话其实闷得我难受,我不知如何应答,有点绝望,就赌气一样地说,孩子无论如何会成才的,你安心养病,操这么远的心干吗?”
司机启动车辆,驶过长长的下坡路,拐弯,再上坡,停在一个90多秒的红灯前,看得出,他在思量怎样宽慰一个随时可能崩溃的病人家属。他这么跟我讲:“下次,还是尽量贴近他的心境答话吧,这样不留遗憾。我明白你心里苦,可病人更苦啊。我不是在批评哦,要是遇见你的事,我处理得可能不如你。开这条线,那么多人拎着装CT片的大口袋,戴着化疗后的假发;夏天,看得到乘客胳膊上的留置针导管。所以,每隔半年,车队领导会调我们去开3个月的43路,那条线经过市妇幼保健院和省妇幼保健院,接的都是要生孩子的大肚子、刚出生的小宝宝,一家人欢天喜地。等你家里的事过去了,去坐坐那条线吧,看见希望,就不会那么悲伤了。”
没想到,这辈子会在末班公交车上体验人生至关重要的一课。车窗半开着,夹杂着飞花、柳絮的气息扑面而来,它告诉我,凛冽的冬日终将过去。
(苦乐年华摘自《新民周刊》2021年第7期,王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