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遥
山本周五郎的小说《豫让》写了一个从“躺平”到“躺赢”的案例。岩太的父亲被知名剑侠刺死,因替父亲感到不值,还嘲笑剑道,他被家人赶了出去,索性当了乞丐。没想到从前鄙夷他的人都来鼓励他,给他送吃喝、送钱财,以为他在卧薪尝胆准备复仇,于是,岩太因“躺平”而暴富。本来准备携款跑路的他,想通了:既然大家都以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他就再躺十年,反正去哪儿也没有留在这里过得安逸。故事结局是杀父的剑侠暴毙,岩太没想到,自己用“躺平”熬死了对手。
高级的“躺平”并不是混吃等死。“躺平派”鼻祖庄子说过“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但古人也说过“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他们只是提倡顺势而为,不让自己拧巴,如果风足够大,也不介意做一只“在风口上起飞的猪”。
名著里也须有一两个“躺平派”,情节才丰富。《西游记》里有猪八戒,取经途中,他总会不失时机地享受偷懒的快乐,动不动躲在角落里睡觉。在他眼里,焦虑的唐僧、狂躁的孙悟空,都病得不轻。猪八戒心里不舒服了就把“趁早散伙”挂在嘴上。他冷眼旁观,能躺着绝不站着,准备花最少的力气,混到灵山。
《红楼梦》里的林黛玉对人情世故、仕途经济漫不经心,如果搁在现代,她肯定对股市、房价、晋升都没兴趣,恨不得“每日家情思睡昏昏”地“躺平”。但她对情感“卷”得厉害,吃宝钗的醋,担湘云的心,她不惜为这段感情哭得饭也不吃,觉也不睡,甚至连命都不要。经此一“卷”,她终于抵达谁都“卷”不过她、跟谁“卷”她都不屑的境界。她跟宝玉互相表明心迹的时候,说:“我为的是我的心。”由此可見,“卷”的最高境界其实是“躺平”——我爱你,与你无关。
猪八戒的“躺平”是谁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林黛玉的“内卷”证明了谁也“卷”不过一个玩命的人。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里用了极致细腻的笔触描写自己“躺平”期间的心路历程,证明了只有身体上完全躺平,才能放飞精神,让思想去触摸这个世界的边边角角乃至细枝末节。在身体上比普鲁斯特躺得更平的霍金,精神飞得更高更远,触摸的是宇宙的尽头。
卡尔维诺的小说《树上的男爵》中,柯希莫认为宇宙的尽头在树梢。每到迷茫和郁闷的时候,他就会爬到树的顶端,向远方眺望。厌恶在地面上“内卷”的他,干脆选择了生活在树上,此举不是为了后退,而是为了抵抗,为了“和尘世保持必要的距离”。即便老来病至奄奄一息,人们把床架到树上,让他躺下,医生爬上树给他看病,他也不愿意。当一个热气球飞过树顶,他像孩子一样一跃而起,抓住气球的绳子,被带走了。
(朵朵摘自《中国新闻周刊》2021年第31期,小黑孩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