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严佐之一《近思录》.."/>
人人书

杂志

保存到桌面 | 繁体人人书 | 手机版
传记回忆文学理论侦探推理惊悚悬疑诗歌戏曲杂文随笔小故事书评杂志
人人书 > 杂志 > 《近思录》及其后续著述的思想史意义

《近思录》及其后续著述的思想史意义

时间:2024-11-08 01:18:29


    撰文/严佐之

一《近思录》的经典化及其续录

《近思录》在经过八百年传播的层层累积之后,最终成为代表中国古代主流学术思想的经典之一。这样一个结果,应该是主编朱熹及其合作者吕祖谦始料未及的。因为朱子当时邀约吕成公(吕祖谦谥号“成”)在建阳寒泉精舍“留止旬日”编纂此书的初衷,不过是想替那些僻居穷乡而不能遍观周、张、二程诸先生之书的读书人,提供一部能比较准确、全面、系统概括四子思想,且又切近日用、便宜遵行的理学入门读本。虽说书稿十日告竣之后,他俩仍不断书信往返,商榷编例,其去取不可谓之不审,其互议不可谓之不勤,虽说朱子也自以为此录详于“义理精微”,堪称“四子之阶梯”,但《近思录》毕竟还算不上朱子最用力、最自珍的撰著,至少不能与其临终仍念念不忘的《四书章句集注》相提并论。然而,就是这么一部原初设定的学术思想普及读本,却在朱、吕身后,被后世学者一步步发掘出潜藏的巨大学术价值,一步步提升到显要的理学经典地位。这样的结果确实很有意思,而大有意思的还有那个漫长的累积过程。

回溯历史,早在朱子生前,就已有讲友刘清之字子澄者,取程门诸公之说,为之续录。及至朱子身后,《近思录》注解续补之作更是纷至竞出,弟子辈中有陈埴《杂问》、李季札《续录》、蔡模《续录》《别录》和杨伯嵒《衍注》,再传弟子有叶采《集解》、熊刚大《集解》、何基《发挥》、饶鲁《注》、黄绩《义类》,以及三传弟子程若庸《注》等。而由建安书塾刊行的无名氏《文场资用分门近思录》,则表明此书已进入当时科试举业读物之列,遂可推知其读者受众之夥。故《近思录》在南宋后期就已被视为“我宋之一经,将与四子并列,诏后学而垂无穷者”。继而蒙元之世,又有赵顺孙为之《精义》、戴亨为之《补注》、柳贯为之《广辑》、黄溍为之《广辑》等,并皆尊“《近思录》乃近世一经”。明初,永乐年间诏修《性理大全》,“其录诸儒之语,皆因《近思录》而广之”,可见此书已对国家意识形态产生不小影响。明季清初,学风蜕变,先是有高攀龙《朱子节要》、江起鹏《近思录补》、钱士升《五子近思录》等陆续问世,且大多是续补仿编之作;而易代之后,乃有王夫之著《释》、张习孔作《传》、丘锺仁撰《微旨》等,则更多反思发挥。洎此以降,终清一代,《近思录》愈发大行于世,研读成果层出不穷。据调查统计,清代《近思录》研究著述多达四十馀种。而与此同时,清人对《近思录》的评价也随之一路抬升,所谓“救正之道必从朱子求,朱子之学必于《近思录》始”,“四子、六经而外仅见此书”,“直亚于《论》《孟》《学》《庸》”云云。如上述种种典籍文献,蔚然而成大观,为便宜叙述起见,且以“《近思录》后续著述”概称之。

关于历代《近思录》后续著述的数量,据有学者统计,约有《近思录》注家三十人,续补仿编者三十四人,盖七十馀种,是其总数已多达百种以上。然窃以为仍有佚著尚未计入,总量还有继续发现、增长的可能。除此之外,《近思录》在古代朝鲜、日本也得到广泛传播,非但屡屡重刻传抄,为之注释者亦络绎不绝。据考,现存古朝鲜时代《近思录》研究著述多达八十六种,而日本学者的注释讲说著述也有近五十种。

一部学术典籍竟然获得后世如此长期恒久的关注和众多密集的研究,这样的故事,自然只有儒释道学的“核心”经典才会发生。所以梁启超、钱穆先生皆奉《近思录》为宋代理学之首选经典,以为“后人治宋代理学,无不首读《近思录》”。然而,有意义、有价值的还远不止于《近思录》本身。七八百年来广泛流布于中土、东亚的众多《近思录》后续著述,同样是一大笔值得后世珍视的思想学术史宝贵资源。

二“续录”弥补了《近思录》无朱子思想资料的缺憾

《近思录》是由朱子编写而不是撰写,它与朱子学术思想的关系,主要在于朱子为《近思录》篇章分卷的结构设计,及其对四子语录的遴选审订,从而体现了朱子对理学早期思想体系的宏大思考和缜密建构。至于《近思录》的内容,实不能真正、完全反映朱子本人的思想,因为书中并无朱子思想数据的记录。陈来先生说“钱穆先生推荐的国学书目,《近思录》下面就接着王阳明的《传习录》,跳过了朱子,这是我不以为然的”,原因就在“《近思录》所载的是理学奠基和建立时期的四先生思想数据,其中并没有理学集大成人物朱子的思想资料”。

《近思录》无朱子思想数据之缺憾,其实是朱子后学早就深为关注的问题。如清初朱显祖就说:“自孔孟以后,历汉唐来千有馀载,始得有宋周、张、二程诸大儒,直追尧舜相传之意,其间精微广大,赖先生《近思》一录为之阶梯,俾后学得以入门,而先生在宋儒中更称集大成者,乃其生平格言实行,反未载于录内,岂非读《近思录》者之大憾也乎!”故此,按照朱子构建的理学框架来纂集朱子语录,一直是《近思录》后续著述的重头戏。不仅《近思录》“续录”大都按照《近思录》结构框架来辑集朱子之语,而且《近思录》注解也常作如此“集朱续录”,如宋杨伯嵒《衍注》、叶采《集解》,清李文照《集解》、陈沆《补注》等,其批注皆多采集朱子语录,而江永《集注》更是“取朱子之语以注朱子之书”的典型。

对于后世朱子学者在“集朱续录”这个学术议题上的执着追求,四库馆臣似乎有些不以为然。他们认为张伯行《续近思录》“因《近思录》门目,采朱子之语分隶之而各为之注”,实不足为重,因为“自宋以来,如《近思续录》《文公要语》《朱子学的》《朱子节要》《朱子近思录》之书,指不胜屈,几于人著一编,核其所载,实无大异也”。职是之故,像刘源渌《近思续录》、张伯行《续近思录》等,便只能打入存目。

三《近思录》注解、札记及其思想学术史价值

《近思录》后续著述的另一大宗,是对《近思录》的注解诠释,包括注释集解和随笔札记等。前文曾经提及,集录朱子等历代前贤的诠释意见,是后世《近思录》注本的常态,这一点与“续录”“补录”很相似。所以很多《近思录》注家,如叶采、张伯行、茅星来、江永、李文照等,都将其注本称作“集解”或“集注”。未曾“集录”的注本,大概只有张习孔《传》、郭嵩焘《注》等少数几种。但《近思录》批注毕竟与“续录”“补录”不同,因其还无一例外地有着批注者自己的理解和诠释,差别仅在于己见的数量多少和学术特点。如叶采《集解》发表己见较多,江永《集注》发表己见较少;张伯行《集解》己见多在义理,茅星来《集注》己见多在考证,等等。

相比于“续录”“补录”,《近思录》注解者的诠释意见,以及《近思录》阅读者的随笔札记,是与《近思录》关系更为直接的学术文献。因为“续录”“补录”征引采集的绝大部分文献,其实并非作者直接针对《近思录》一书阐发的思想观点,也不真是他们阅读《近思录》之后生发的心得体会。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近思录》后续著述中的注解诠释之作,应该更能体现《近思录》传播、阅读、接受的意义。

《近思录》注解和札记的撰著者,在学术地位和影响上,与前述诸多“续录”“补录”收入的那些人物,总体存在较大“层次级差”。但凡被“续录”“补录”收入的诠释者,几乎都是历代程朱学派的领袖、主将,或宗朱一派学者的代表人物。所以,通过各种“续录”“补录”(包括注释集解中的“集录”部分)贯串起来的,或许可以视作一部反映历代朱子学者“精英”学术思想的《近思录》诠释史。这固然是《近思录》后续著述之学术思想史价值的重要所在。但《近思录》不过是一部普及性的理学初级读本,它在一般读者中如何传播?又曾激起怎样的思想反响?其实也很有探究的意义。然而这却是“续录”“补录”所不能提供和反映的。而反观《近思录》的历代注家和札记撰者,除朱子高徒陈埴、清初名儒张伯行、乾嘉学者汪绂之外,虽也有王夫之、江永、魏源、郭嵩焘等几位声名卓著的人物,但王夫之继承的是张载一脉,江永擅于经史考据而非义理发挥,而魏、郭二人在晚清宗朱学者中也不是主流。至于其他撰著者,如宋代的叶采、杨伯嵒,清代的张习孔、茅星来、李文照、陈沆、李元湘、陈阶、徐学熙等,似乎都算不上伊洛闽学源流脉络中的顶尖学者、代表人物。但正是这样一种“非典型”的学术层级差异,使我们得以了解《近思录》在一般宗朱学者阅读过程中的思想反馈,从而与“续录”“补录”互为补充,体现出面向更为宽阔的《近思录》思想学术史意义。

为《近思录》作注解、写札记最多的是有清一代的朱子学者。而由前述可知,“续录”“补录”采录的主要对象是宋元明三朝的著名程朱学者,唯一“补录”清代朱子学者语录的,只有晚至清光绪末才问世的吕永辉《国朝近思录》一种,而且仅仅集录了清初二陆、二张四先生之言,其代表性相当有限。因此,诸多清代学者的《近思录》批注和随笔札记,正可弥补历代“续录”“补录”在反映清代朱子学史方面的文献缺陷。这里且举一个比较有意思的例证:郭嵩焘《近思录注》。

稍晚于魏源不久的郭嵩焘,这位清廷首任驻英法使节、近代“洋务运动”干将,在写下《使西纪程》的同时,也留下他多年阅读《近思录》的心得体会。郭氏于《近思录》一书,前后“浏览所及四十馀年”,其最初的阅读研习,宜在咸丰八九年间,其时理解尚浅;及同治七年,获友人赠寄江氏《集注》本,遂“敬读二过,颇有发明”;而在此后“十馀年”中,他曾“前后四次加注,参差异同,随就所见为言”,并于光绪十年春终成其书。值得注意的是,在从同治七年到光绪十年为《近思录》“前后四次加注”的“十馀年”间,正是他历经罢官归隐、出使英法、海外召回、二度贬黜这段跌宕起伏的仕宦岁月。也就是说,无论在野在朝、海外海内,郭嵩焘的案头书架,都有《近思录》的存在。这就让人想到一个问题,一般总说理学是保守的,是政治改良、社会革命的思想阻碍。按此推论,思想“与时俱进”、政治理念“开放”的郭嵩焘,如此热衷《近思录》这部理学入门读物,似乎有悖常理,那些唾弃他的守旧儒臣,才该是《近思录》的拥趸。其实,读不读《近思录》与一个人的政治理念没有太多关系。比如清初“明遗民”王夫之、张履祥、吕留良和“儒臣”孙承泽、张习孔、张伯行,都曾注释、仿编或刊刻过《近思录》,但前三人与后三人对待清廷的态度就截然不同。那么郭嵩焘呢?据其自述:“深味《近思录》所以分章之义,尽看得大,所录四子之言,亦多是从大处说,而于一言一动之微,依然条理完密,无稍宽假。是以流行七八百年奉此书为入德之门,而体例之博大,记录之精审,尚亦非浅学者所能窥见也。”如此看来,他是把《近思录》作为自我修养的经典来捧读的。那么他十馀年间四次批注《近思录》是否有为推动改革提供思想资源的考虑呢?那就须对其诠释作深入分析后才能给出答案了。

与《近思录》这部理学入门读物经典化历史过程同步,产生了一大批续补仿编、注释集解、阅读札记等《近思录》后续著述。这批由历代朱子学者编纂撰著的理学文献,无不遵循《近思录》架构的理学体系,针对《近思录》提出的理学思想,“一脉相承”“与时俱进”地补充相关思想学术资料,阐发个人的理解和见解,从而徐徐展开一幅七百年理学思想史的学术长卷。我们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串起七百年理学史的经典”,就是这部朱子《近思录》。


   

热门书籍

热门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