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埃里克-埃马纽埃尔·施米特
塞芙丽娜和本雅曼·特鲁扎克身上集合了成功人士的所有优点:年轻、漂亮、被追逐,前途无量。
本雅曼毕业于国立高等行政学院,在卫生部工作,对一些棘手案卷应对自如。人们赏识他思路清晰和不怒自威,赏識他对于所处理案卷的深入理解和他对大众利益的关切。
作为独立记者,塞芙丽娜与多家女性杂志合作,展示她的轻灵与幽默。她那些灵动、清浅的小品文让杂志主编们竞相推崇。
他们什么都不缺,除了缺一个家。因为太醉心于享受生活了,他们经常外出游玩,与朋友聚会,旅行,参加各项体育运动。所以成家的事被一拖再拖。
在塞芙丽娜庆祝自己三十五岁生日时,她有了紧迫感,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她心想:是时候组建一个家庭了。
那段时间,塞芙丽娜的妹妹生了一个女儿,她的女儿患了一种极为罕见的先天性疾病。
塞芙丽娜为她妹妹揪心,本雅曼则为他们自己感到担心:“既然你妹妹的孩子有先天性疾病,那这种事情在咱们家也有可能发生。我们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塞芙丽娜!”
塞芙丽娜抱怨、不乐意,尽可能推迟时间做检查。但最后她妥协了,因为她太想做母亲了。
专家直截了当地对他们宣布:“你们携带的基因很有可能让你们的后代患上一些机能受损的疾病。”
“所以?”塞芙丽娜沮丧地问道。
“所以,当你怀孕时,要做羊水检查,以便判断胎儿是否有问题。”
塞芙丽娜和本雅曼松了一口气,略感安心。
在经过几场空欢喜后,三十七岁那年,塞芙丽娜的腹部终于圆滚起来。
塞芙丽娜和本雅曼是那么兴奋,以致忘了别人给他们的忠告。幸亏那位医生朋友在一次国际会议上碰到了本雅曼,提醒他要完成的“功课”。
在一个阴沉的周一早上,一家老旧的医院,一名遗传学专家告诉满心欢喜的塞芙丽娜,她的胎儿患有一种危险的疾病——囊性纤维化病变。出于诚实,他告诉这对夫妇,孩子将会受累于呼吸困难,不得不接受治疗,并且是长期治疗,但存活时间也十分有限。他示意塞芙丽娜,出于这些不可抗拒的原因,尽管她的妊娠已到后期,她还是有做人工流产的机会。
塞芙丽娜和本雅曼煎熬了整整一个星期,在一个方案与另一个方案间举棋不定:有时,他们觉得有能力要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有时,他们又觉得那样会不堪重负。卫生部的朋友带给他们的信息也相互矛盾:有些人说他们的后代活不过十四岁,有些人说可以坚持到四十五岁。信谁的好呢?
最后,一档电视节目终于帮助他们做出了决定:他们在浏览各频道节目时,被一档调查身患严重疾病儿童现状的节目吸引。出于政治目的——迫使政府采取更多措施关注残疾人——记者从悲剧性角度出发,把这些生病的孩童以及他们父母的日常生活描述得一片漆黑。塞芙丽娜和本雅曼被激怒,继而难过得潸然泪下,被等待着他们的劫难击倒。他们联系了医院。
手术做完了,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又给了这对夫妇几乎是致命的打击。
她埋怨自己携带了这种基因,劝他离开自己;他自责将她想做母亲的事耽搁了这么久,劝她重新独立。双方都觉得自己很不幸,未能被理解。本应该让他们相互支撑的悲伤却将他们相互隔离。他们甚至各自出轨,任凭绝望将他们带入陌生人的怀抱。
后来,心理治疗拯救了他们的婚姻。塞芙丽娜和本雅曼重新回到最初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他们旅行,会朋友,参加最喜欢的体育运动。虽然没能做母亲或父亲,但他们重新成为情人。
塞芙丽娜经常嘴角带着微笑,大家总是惊叹于他们的相爱。
如果没有在夏蒙尼发生的那场事故,他们本可以成就现代《特里斯丹和伊瑟》的传奇。
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阿尔卑斯山将成为他们爱情的坟墓。高山对这两位运动爱好者来说,是享受无限乐趣的地方,带给他们炫目的阳光和让人迷醉的速度,以及不断超越的狂喜。
这天早上很早,他们坐索道到山顶的南针峰。作为资深滑雪爱好者,他们决定离开如巴黎大马路般拥挤的带标记雪道,去享受大山的清静。
温柔又陡峭的阿尔卑斯山就在他们面前延展。在这万里无云的天空下,在这清新纯净的空气里,沐浴在这灼热的阳光下,他们有一种焕然新生的感觉。
他们在一片厚实的半透明的雪地里呈S形滑行,白色大地上处处有闪闪发亮的光点。
突然,在前面开路的本雅曼一声尖叫,塞芙丽娜刚俯身,也尖叫起来。他们悬在空中大约有半秒钟,随后一个跟头栽下去,擦着崖壁坠落。
他们重重地摔倒在冰面上。过了一会儿,他们从昏沉和惊慌中回过神来,才发现滑雪杖和滑雪板早已在坠落过程中不知去向。他们刚好掉入一个裂隙。
这里弥漫着另一种令人窒息的平静。
“你没有摔坏吧,塞芙丽娜?”
“我想没有。你呢?”
“我似乎也没事。”
他们离地面有多少距离?至少十五米或者二十米……没有外力的帮助根本不可能爬上去。
他们轮流朝着裂隙上方狭窄的天空呼救。救援只能来自困住他们的致命石壁上方这一线空间。
可是没用,没人听见他们的呼救声。
他们为了在珍珠粉般的雪道上冒险,远离了所有的常规滑雪道。想听到他们的呼救声,除非有某个冒失鬼碰巧路过这里,而这几乎不可能。
几个小时后,他们筋疲力尽,不想再叫喊了。因为他们憎恨呼救过后产生的不安,每次满怀希望地呼救,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们相互凝视,牙齿打战,皮肤肿胀。
“我们要死在这里了。”塞芙丽娜低声道。
本雅曼忧伤地表示赞同。
塞芙丽娜垂下眼皮,任凭泪水滚落脸颊。本雅曼抓起她的无指手套,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塞芙丽娜,你是我一生的挚爱。能够遇见你、认识你、被你所爱,是我的运气。我不会带走在尘世的其他美好记忆。”
她睜大眼睛看着他,有些昏沉地回答说:“我也是。我不会带走其他美好回忆。”
拨开冰块,本雅曼走上前。她倒在他怀里,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囚禁他们的冰雪坟墓寂静无声。唯一变化的就是随着天空失去颜色,照进来的光线也变灰白了。显然,黑暗马上就要降临……
一想到将要包围他们的黑暗,他们就不禁浑身颤抖。
此时,一颗脑袋出现在裂隙上方。他们看到一个年轻女孩的面庞。他们的心狂跳不止,拼命呼救。
“我去找救援人员。”女孩用清脆的声音说道。
“我们来不及等你下到山谷后再上来,天马上黑了。扔一根绳子给我们。”
“我在滑雪,没有绳子啊。”
塞芙丽娜和本雅曼相互看着,十分沮丧,他们的希望又落空了。
上面的那张脸也消失了。
本雅曼跳起来,拍打着岩壁。他惊慌地叫喊着,几乎发疯。呆滞迟钝的塞芙丽娜看着他,没有反应。
随后强烈的、逼迫人的寂静扑面而来,重新笼罩了他们。
时间在流逝。一分钟,十分钟,半小时,一小时。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给!”就在他们无比绝望的时刻,那个年轻女孩朝他们喊道。接着,从裂口递进一根橙色绳子。她很聪明地赶到离此最近的滑雪道,解下系在滑道两侧标记柱上的缆绳,把绳子牢牢系在一块大石头上后,将另一端抛给这对夫妇。
塞芙丽娜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首先往上爬,十分钟后,终于爬出洞口。随后,本雅曼如法炮制。一到地面,他们坐在雪地上,忍着寒冷和肿痛,在暮色中凝
视着他们的救星——二十岁的梅丽莎。她放声大笑着,把这场拯救看作一场奇迹。
在小木屋里,塞芙丽娜和本雅曼取暖、疗伤,吞下止痛片和抗感染药。随后,他们打电话给梅丽莎,不想在没有感谢过她后就离开。
而梅里莎热情地邀请他们参加她与朋友们的聚会。
那天,塞芙丽娜和本雅曼在十五个十八岁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中间,庆祝他们自己逃过一劫。
塞芙丽娜和本雅曼被美酒、善意的玩笑以及弥漫的快活氛围包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的救命恩人。梅丽莎随着疯狂的摇滚乐在台上手舞足蹈。他们觉得她汇聚了所有优秀的品质:刚毅、聪慧、活泼、善良、充满能量。
有个年轻人惊讶于他们看着她的眼神,过来坐到他们身边。
“梅丽莎,她太了不起了,不是吗?”
“哦,是的!”塞芙丽娜赞叹道。
“我同意您的观点,”男孩喃喃道,“谁能想到她患有严重疾病呢?”
“你说什么?”
“梅丽莎患有囊性纤维化。你们不知道?”
塞芙丽娜和本雅曼一下子脸色惨白,目瞪口呆,双手颤抖……
(张秋伟摘自中信出版社《看不见的爱》一书,本刊节选,李晓林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