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会祥
2015年12月10日,由中国书法家协会、国家图书馆(国家典籍博物馆)共同主办,北京重文堂承办的“向经典致敬—王家新临摹历代书法经典作品展”在北京国家典籍博物馆开幕。
关心书法、爱好书法的有各界知名人士,以及来自全国各地的书法家、书法爱好者纷纷前往参观。这一“述而不作”、全是临摹作品的展览,不仅成为书坛一时关注的热点、焦点,引起了强烈的震动,而且引起了持续、深刻的思考。
展览展出王家新十余年来临摹历代书法经典作品三十余卷册。这些经典作品,如隶书《张迁碑》《礼器碑》《乙瑛碑》《曹全碑》,楷书《九成宫醴泉铭》《雁塔圣教序》《颜勤礼碑》《玄秘塔碑》《胆巴碑》《郑文公碑》,行书的《兰亭序》《祭侄文稿》等,都是堪称“元典”的赫赫巨制,也是人们最熟悉不过的“入门字帖”。按常理常情,著名书法家通临各体,无非是浅尝辄止、“得意忘形”,相当于阅读中一目十行的泛览而已,观赏者也只需走马观花,略知作者趣味即可。然而,当数十卷册形神逼肖的临作铺展在面前时,我霎时感到一种强烈的震撼,不仅再次领略了经典作品的至高无上,也不能不震摄于王家新的毅力、功力和感悟力。我想,每一个学书者在国家图书馆展厅都会想到这样的问题:这些字帖我临过多少?即便对一碑一帖,我能临到这个程度吗?没有这份“积学深至”,我能不能说自己“懂”书法?我每每挥毫的所谓创作,有没有经典支撑,能不能经得起时间的洗礼?
在书法艺术大发展大繁荣的背景下,浮躁、功利、短视之弊,也早已堪忧,书坛前辈言之谆谆,有识之士大声疾呼,其意皆在唤起同道,当此文化转型之时,继往开来,担荷民族伟大复兴之重。从这个意义上,此次展览获得了某种示范性和启示性,已经超越了王家新个人艺术活动的范畴,将成为标志性的文化事件。
因此,对这次展览,我们有必要继续领略和解读。
从当头棒喝,到四十描红
王家新《四十描红》一文,交代了他近十年来重新临摹经典书法作品的缘起:
我当选中国书协理事后,父亲很高兴,但对我的字一直不太满意。他曾问我为什么不写楷书参展。我说现在不时兴这样写了,多数人也写不好楷书啦。他说尽胡扯,不会写楷书算什么书法家!我用小楷抄写自己的诗给父亲看,他说你这楷书“不在体儿”,写楷书要让人看出你是学谁的,是学王羲之还是学颜柳的,要抓特点。“学柳字就要硬朗,要有劲道”;“写字不能拖着笔,要振着笔才精神”;“起笔得藏着,末笔要收得住,字里含着一团气,不能泄了”;“你得临摹字帖,把每个字都整明白了,不能提笔时现琢磨”。这些活,当时我并不以为然,父亲从年轻时就自负得很,挨他批两句很正常。可是,我心里明白,我这字该回炉了。
王家新书法由他父亲启蒙,他父亲算是一位“非著名书法家”,然而他这些话,真知灼见,如醍醐灌顶。王家新年纪轻轻就成为中国书协理事,后来成为最年轻的中国书协副主席,不了解其学行者,可能认为得身处枢要之便,实际上,平心而论,即使在相同声望职位的书法家中,其学其才,其全面的素养和超人的勤奋,都鲜可匹俦。记得2004年华宝雅集时,在北京华宝斋,我第一次见王家新挥毫,他在一片纸头上起草诗稿,略作修改,然后抄成大幅。读其诗,有高迈旷朗之意,观其书,有汪洋姿肆之感,其行草书融会碑帖,似得力于于右任、徐悲鸿,然而又不留迹象,允为书作双美,不禁暗暗钦佩。想家新先生尊人严厉批评“不在体儿”之时,尚在此后。严父之严,固然有期望殷切、戒骄戒躁之意,而这位“年轻时就自负得很”的父亲,可能凭直觉发现了当代书法的重大缺陷。不客气地说,在毛笔退出日用、传统文化屡蒙劫难之后,当今书法家的书写水平,即便与晚清民国间账房先生相比,从某种意义上也并不能胜出,特别是少了那种“书写就是书写”的从容淡定。当书法卑怯地不断向美术靠拢之时,“振着笔”书写那种振迅天真,几成广陵之散。然而,衮衮诸公,未必有这样一位自负的父亲,也未必能听得进这逆耳的忠告,王家新勇于接受父亲的批评,乐于接受父亲的忠告,尤其难能可贵。
读到王家新这样的文字,我想,谁都会为之动容:
四十描红,这种书写的状态很怀旧,仿佛回到了我的少年时代,安宁、缓慢而纯粹。在北京无数个沉静的清晨和午夜,我经常会在写到某个字时,突然领悟到父亲当年所讲的道理,真实不虚,那是一位非著名书法家的书写心得。而今,父亲已经卧病三年,写不了字了,也说不了话了,但从他的目光里,我能感受到一份忠告和期许。他告诉我写字是最骗不了人的,你有多深功底、多大学问,做人老实不老实,一望便知。父亲,那我就从唐楷开始,从描红写仿开始,重新做起了哈。前年,第一次在北京见到王家新临摹的《颜勤礼碑》《九成宫醴泉铭》,通篇无懈怠,几如拓本翻墨。问他何以做到如此精准,他说,像《颜勤礼碑》,近年临摹百通以上了。
述而不作,怀古一何深
有这样的疑问,遍临百家有没有必要?临得太多、太杂,是不是会影响技法取向?这样的疑问固然有一定的道理,然而还未能领会王家新临古的价值和意蕴。
一般情况下,所谓学宗一家,书法家从一家入门,奠定基础。等到有了基础,雅有门庭之后,再上溯下探,知其所宗师者从何处来、向何处去。再进一步,融会百家,自出机杼,造就独立面目。如果仅把书法看成一技之长的手艺,当然可以有所偏嗜。但是,艺术可以偏执,艺术家却要有全面的修养。即便个性极其鲜明的艺术家,其实也有多层次的艺术经历,甚至相互冲突的艺术体验。冷逸怪伟的八大山人,能写一手峻峭的欧体,还能写一手空灵的董其昌。乱石铺街的郑板桥,还能写一手敛入规矩的馆阁体。开创立体主义的毕加索,当然也有超人的写实功夫。没有继承,也就谈不上蜕变;不了解截然相反的风格,也就形不成艺术取向的内在张力。对于书法家来说,通临百家的意义,还不止于技艺的煅炼和眼界的扩展。
钱穆说:“非通中国人文之妙,宅心之深,何可言书法?”在文化传统中,书法是君子之艺、学问之艺、修养之艺。以传统的眼光看,为人“首孝悌,次见闻”,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学文以经史为纲,诗文为目,书法不过诗文余事,也就是黄道周所谓“学问中第七八乘事”。然而即便是“第七八乘事”,它也是奠定中国审美心理基础的艺中之艺,果能以学问视之、以修行视之、以生活视之,则何尝不需要“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博览古今,胸中怀百家之言,始为通人,有通才通识,始可通权达变,通情达理。不论东方西方,古代的圣贤往往是他们所处时代百科全书式的人物,道理即在于此。时移世易,现在不可能再产生百科全书式的人物,但是,在某一领域内,如果真有远志、有大量,博学综览,恐怕还是必备的前提。
真爱临帖者,乐在其中,不复以功利为念。“遥遥望白云,怀古一何深。”所谓与古为徒,即以先贤学行为师友、以经典作品为师友,在临摹的过程中,以目遇之,以手遇之,以心遇之,呼吸吐纳,丝丝如扣地与古人合拍,正如对至尊,亦如对至友。临帖本身就是一种生活,过程即是目的,在日居月诸中,学养技法,潜移默化,入古而不知,出古亦不知,有意无意间,达到圆满和通融。或有临帖者,朝秦暮楚,一曝十寒,一帖未竟,已然创作,二帖未熟,已然嫁接,是不知临帖三昧,亦不得临帖之乐矣。
经年以来,王家新小学生般坚持临摹描红本,见缝插针的时间里,临摹数百本,积高数尺。又十遍百遍通临历代经典,一一规模形貌神采,其意志、毅力,对经典作品的观察、解读、再现、融会能力,都得到了充分的锻炼,达到了惊人的程度。中国书协名誉主席张海在展览序言中说,王家新临摹碑帖“其种类与数量之多,临摹把握之精准,不仅在当下,历代书家中也是不多见的”。在我看来,不仅是“不多见”,简直是仅见。明代吴门书家,往往好在一个手卷中展示多种书体,其实除一两种平时所擅外,其他无非是炫才炫学,同时追求个中趣味而已。清人临帖最勤者大概是何绍基,临汉碑动辄百通,其隶书左右晚清,不能不说也是苦学的结果。王家新临帖也动辄上百通、数十通,与何绍基颉颃,而临习范围可能比何绍基还要大些。前辈书家中,遍临百家者亦自不少,然而往往是意兴所到,遗貌取神的意临,其实是自己去阐示碑帖而已,虽“六经注我”未为不可,终究有乖临摹的本意。
王家新这里真正做到了“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其实,“古”非唯时序之谓,已经暗含了是非褒贬;“述”自然是遵循秉承之意,而有所选择,“作”也自在其中矣。所以,王家新的临摹实践,是一种砺志的修行,一种书法生活方式,也是一种将大有为的前奏。后者虽然言之过早,然而正所谓“人皆可以为尧舜”,当仁,则不让于前贤。
景行行止,伟大心灵的回声
此次“向经典致敬”,隶书涉及《张迁碑》《礼器碑》《乙瑛碑》《曹全碑》;楷书涉及锺繇、王羲之、王献之、郑道昭、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颜真卿、柳公权、赵佶、赵子昂、文徵明,乃至黄自元;行书则《兰亭序》《怀仁集王羲之书圣教序》《祭侄稿》。显然,此次临摹不涉及古文字。在今文字阶段,偏于正书,即隶书和楷书;在正书中,又偏于楷书。行书中仅涉及数帖而已。这些碑帖的选择,当然不是随机、任意的,这一方面是王家新临摹生活的真实记录,更深层次地则表现了王家新的审美旨趣和责任担当。这些碑帖,都是经典作家的经典作品,与所谓“民间书风”无涉。这一选择的倾向,在魏碑书体仅占一席,而且是“北朝书圣”郑道昭《郑文公碑》上,更是充分体现。菁芜并存的北朝石刻可谓浩如烟海,王家新其实对魏碑也多有摹习,这里仅选一碑,岂偶然哉?
这些经典作家的经典作品,为正则、为典型、为楷模,近之,则为汉字书体树立标准形象;远之,以正大光明气象,维系世道人心。“端端正正写字,堂堂正正做人”,吾中华民族的审美意识与伦理观念,二而为一,从来相互通会、相互支撑。“尺牍书疏,千里面目”,“苟非其人,虽工不贵”。颜真卿书被人视为“正色立朝,临大节而不可夺”,人格与艺术高度统一,是谓崇高的理想。大部分经典作品,在历史上甫一出现,就创立审美准则,左右一代风尚,进而化育千万,垂范后世。经典的长河,层层累积地模铸了民族审美的基调,为主流,为大宗,标志着民族文化的高度。
艺术上的“崇高”,西方哲学谓之伟大心灵的回声。中国美学不主故常,曰真、曰正、曰中、曰大,皆无不可。真书取一“真”字,谓字形之本来面貌,亦谓书写之一笔不苟。《自叙帖》里怀素引颜真卿语评价张旭:“虽姿性颠逸,超绝古今,而楷法精详,特为真正。”“特为真正”,乃极高艺术境界。白蕉在《书法十讲》里说:“至于学书先求‘平正’,诸位休小觑了这二个字。‘横平竖直’真不是易事。学者能够把握‘横平竖直’,实在已是了不起的功力。”其实,家新先生父亲讲的不能“振着笔”、“提笔时现琢磨”,正是当今书家过不了“真正”这一关所致。“中不偏,庸不易”,不偏不欹,无过无不及乃得中。大哉乾元!“充实之谓美,充实而光辉之谓大。”经典作品焕发出的,总是浩然正气。如文天祥《正气歌》所说:“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在书法中,目击道存,经典作家的经典作品,人物之美与书法之美二而为一、毫无二致地展现在我们面前,“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王家新通过近十年的临摹实践,首先表达了自己的艺术取向,即“特为真正”,直取元典,不事枝蔓,不激不厉,风规自远。如果与他隶、楷、行、草诸书体的创作风格相观照,不难看出其追求的方向,是中正、博大、雍容、郁勃、旷朗、刚健、笃实,总之曰写的浩然之气,光芒外曜,生生不息,弘扬的是主旋律,释放的是正能量。当然,艺术探索过程中不排斥任何风格取向,只要不是自欺欺人,愈是特立独行,倒愈应获得充分的尊重。然而,在众神喧哗之时,艺术界鱼龙混杂,真假莫辨,误入歧途而不自知者、立意骗尽世人者也并非鲜见。大抵故弄诡谲,甚至哗众取宠,往往容易吸引眼球。“大道甚夷,而人好径”,这就需要担当道义的铁肩。
立定脚跟,坚持雅操,殊非易易,而只有经典作家的经典作品,其至人如常的境界,才能起到广大教化主的作用,这在书法传承过程中至关重要。王家新在《晏园述古》的自序中,用到过“深伟庄肃”一语,视经典深伟庄肃,敬畏于是,安详于是,欢娱于是,才能不负古人、不负后人。
让书法回归生活,回归文化
王家新书法实践的意义,当然不止于临摹经典,他自觉地践行或者说引领着书法文化回归的浪潮。
王家新并不是“专业书法家”,因为工作关系,他参与推动国宝《研山铭》《出师颂》的回归,“中华善本再造工程”“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等一系列延续中华民族千年文脉的史诗般文化工程,躬行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格言。繁重的日常工作,卓有建树的业绩,造就了宏大高远的文化视野和胸怀。这既是有信仰、有理想、有操守、有情怀的公务人员的职分所在,也暗合了传统读书人修齐治平、兼济天下的崇高理想。古代,王羲之、颜真卿、苏轼等无数大师巨匠,在历史大事件、大关节中往往有所作为,社会实践才是其人生诗史最重要的华章。现代,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不少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以鲁迅为代表的不少文学家同时也是书法家,更是完成了千秋伟业。书法的文化回归,首先是社会实践的回归、责任意识的回归。日前,刘奇葆在第七次书代会讲话中指出的书中有“文”、书中有“道”、书中有“人”、书中有“德”,也正是“作字先作人,人奇字自古”的当代阐释。王家新在工作岗位恪尽职守,直接联系着文化产业的统筹发展,直接作用于民族文化的复兴繁荣,他是幸运的,也可视为书法实践的有机组成部分。
王家新并不单单是书法家,他同时是作家、诗人和学者,是对多种文艺形式深有研究,而且在不少领域颇有建树的通人。他是国内艺术经济学的开拓者之一,特殊的履历使其治学风格带有综合性和前瞻性。他有关文艺评论特别是书法评论的文章,有深厚的文化底蕴,识见通达,议论风生,对艺术发展有指导意义。他兼擅现代诗歌和古体诗歌创作,其现代诗长于驾驭宏大结构,营造情感旋律;其律诗、绝句格律精严,气象高华,特别是古体绝句朴素晓畅,深得初唐况味。也许因为工作要求,他对不同门类的中外艺术作品,都需要有所了解和把握,王家新曾七个小时不间断地观看某部超长的经典影片。其心力、定力,确有过人之处。人们惊叹于他“通史”般地临摹经典书法作品,感觉简直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其实,在他的知识结构和研究领域中,书法不过是业余生活中较重要的一方面而已。
其业余生活中最重要的内容,当然是读书,他在阅读中获得了方向和力量。据说,王家新有数万册藏书,他的阅读范围之广自不待言,他如何读书、如何处理浩繁的信息,我不得而知,但从他阅读中国文史经典所做笔记辑成的《晏园述古》中,或可管窥蠡测。《晏园述古》只是其读书笔记中的一少部分,全以毛笔小楷书写,一丝不苟,内容涉及经史子集四部经典数十种,间有朱笔批注。难能可贵的是,抄录经典既是他的读书生活,也是他的书法生活,学识的涵养与艺术的修习合而为一。当此键盘时代,这种古典情怀不仅可以引发温情,更有沟通古今的意义。他说:“我坚持认为书法是一种生活方式。多年来我的业余生活是阅读和书写状态的,临帖、抄书、记日记,诗稿和文稿也大多用毛笔写就,而所谓的书法创作则退居其次了。抄写是阅读记忆的最好方法,这是经过古来读书人实践验证过的。一卷在手,或通录或摘抄,时间就缓慢下来,内心就安静下来,书法在此际回归于书写性与实用性,而圣贤先哲们伟大道德智慧凝结成的隽语嘉言,直可烛照我心,导向良知与光明。”
我自问读书写字亦颇知珍惜光阴,然而在王家新的勤奋和业绩面前,不得不望洋兴叹,甚至不敢遽信。昔弘一法师服膺马一浮学问渊博,曾说:“马一浮先生是生而知之的,假定有一个人,生出来就读书,而且每天读两本,而且读了就会背诵,读到马先生的年纪,所读的还不及马先生之多。”这当然是极而言之,世上并无生而知之。“应知学问难,在乎点滴勤。”王家新何尝不是如此。他在为沈鹏书法精英班学员讲课时介绍,工作之余,他读书写字每至凌晨两三点,每天休息约四个小时,以稍快的散步锻炼身体,恢复精力。这确实有点天赋异秉,不过,合理、科学地安排时间,如米芾所谓“片时不废”,最有效率地支配时间,也往往是有所成就者的通例。我们无法想象周恩来的日理万机,无法想象马一浮的博洽,无法想象梁启超口授著述,文不加点的才华和功力,无法想像周氏兄弟著译的文字量,其实一言以蔽之,正如鲁迅所说:“哪里有天才?我是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用在工作上了。”
王家新的工作、生活、读书、写作和书法活动,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当代文化人、书法家的个案。
担荷未来,当代书法家的使命
这里解读王家新此次展览,我并无意为王家新个人的艺术成就唱赞歌,作品斯在,也无需鼓吹。笔者认为,当社会步入新常态,书法艺术发展也将迈入一个新的历程。这一新的历程,无疑将指向全面继承优秀的传统文化,承前启后,创造无愧于历史、无愧于时代的成果,投身于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为此,当代书法人需要全面掌握历代书法艺术菁华,需要脚踏实地地艺术耕耘,需要全身心地遵循书法艺术规律,需要担荷未来的勇气和信心。
20世纪80年代当代书法艺术复兴以来,书法艺术走过了甦生、探索、技法再发现等不同时期,产生过“现代书法”“新古典主义”“艺术书法”等不同的思潮,在与美术、文史等学科的彼此关涉中渐渐独立,在以展览为主要生态的活动中渐渐壮大,书法教育从无到有、从起步到完备,书法研究的触角渐多、深度渐深,可谓硕果累累。但是,浮躁的心态、空壳化的作品广泛存在,“有高原,无高峰”的现状也是不争的事实。如果当代书法人有一分担当,则务必沉下来、再沉下来,在历史、生命、文化和艺术的高度上,再一次理清书法的属性,让生活艺术化、艺术生活化,回到本初,实现超越。那么,王家新的艺术实践,至少为我们提供了借鉴。
王家新在一次讲座中曾说:“要常怀敬畏之心,谦卑之态,回归经典,正本清源。要以宗教的情怀对待历史上的书法艺术经典,要创新首先要接近传统、深入传统,继承就是创新。书法家要有深厚的文化修养,要有文人风骨,对社会对民族要有担当。”他还说:“书法本身就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人生态度,要用心去体悟,要用一生来探寻书法艺术的至高境界,这个过程不应该是做作喧嚣的、急躁和功利的,应是一种生活的常态,只不过这种生活与艺术水乳交融,它欢娱并安详,也深藏着一份责任与使命。”
王安石说:“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王家新已经走在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