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禄
有一次,北方朋友来上海,想吃上海的小馄饨。这不是小菜一碟吗?我带他去城隍庙,北方人胃口大,上来三碗鲜肉虾仁馅的,一眨眼就见底了。我问:“味道如何?”北方朋友吞吞吐吐地说:“好是好,就是没想象中的好。”
“哦?那么你想象中的馄饨是怎样的?”
朋友快人快语:“其实我更想吃那种从窗口吊筐下来买的馄饨。”
“原来如此!”我当即拊掌大笑。
我突然想起一个关于馄饨的美丽而伤感的故事。有一对小夫妻开始了新婚生活,但太太不幸一病难起。每天晚上,先生陪她说话、读书以解烦闷。三更时分,馄饨担子随着梆子声由远及近,先生就用一只丝袜系着小竹篮吊到窗下,买一碗小馄饨喂太太吃。终于有一天,太太永远离他而去。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每天半夜还是用一只丝袜系着小竹篮从二楼窗口吊下去买一碗小馄饨。
我以为,在这个故事里,小馄饨是一个不可或缺的道具,但不是最重要的道具,最重要的道具应该是那只丝袜。那只太太穿过的,可能还有破洞的丝袜。这就是上海人在这种生活情调很浓的故事里所表现出来的聪明才智,丝袜实际上是一个有关亲密关系的隐喻。
在这个故事里,饮食男女都有了,一部电影的素材备齐了,接下来就由聽故事的人自己去想象。如果系小竹篮的不是丝袜而是一根寻常人家必备的麻绳,那该是多么煞风景啊。
(心香一瓣摘自上海文化出版社《上海老味道》一书,厚闲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