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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云从的乡籍之辩

时间:2024-11-08 09:34:45

萧云从塑像居于新安门户芜湖的萧云从(1596—1669),最初的居住地,据其《移居诗》序言:“畴昔小筑于东皋,则迩王处仲(作者注:王处仲即王敦)梦日亭也(作者注:梦日亭在鸡毛山附近),甲申后为镇兵是据,遂毁精舍为圉枥。至丁亥秋,始得携儿子,担书笥,蓐秽缉垣,略蔽风雨而家焉。”可知在芜湖古城即如今芜湖市第二中学操场附近,因萧氏平生酷爱梅花,每每以梅花自喻,故将其居所称为“梅筑”。丁亥年(1647)其从因兵祸避居三年的江苏高淳重回故乡芜湖后,则迁居芜湖城东萧家巷,这里离他被兵毁的“梅筑”近在咫尺,萧云从在这里一住便是22年,直到去世时止,他再也没有离开过萧家巷中的这座老宅。而这座老宅在萧云从逝世百年后的乾隆年间依然存在,黄钺在他的《壹斋集》中就记载着曾特意来这里探访过萧云从的故居(由于文字改革,萧家巷现改为肖家巷,位于今天“芜湖古城”内)。但关于萧云从这明白无误的乡籍,近年却受到了学者陈传席先生的质疑,其主要理由是:一、萧云从只称自己为“于湖”或“于湖渔人”,“未说自己是芜湖人”;二、“于湖”是指当涂;三、“古代画派皆以其创始人原籍命名……萧云从开创之姑孰派,也是以其原籍姑孰命名。”

[清]萧云从《江山胜览图》卷后题诗辽宁省博物馆藏古代的地域管辖区划,历代皆有变迁,用今人的眼光看是比较宽泛的,而古代文人,特别是书画家写款,虽是写实,但还是比较文学性的。萧云从的时代,芜湖归旧制太平府管辖,而太平府府治在当涂(姑孰)。所以,萧云从将太平府辖区当涂(15图)、芜湖(14图)、繁昌(13图),统纳入了《太平山水图画》中〔《太平山水图画》为萧云从所绘,顺治五年(1648)怀古堂万选刊本。图中所绘为安徽太平府所属当涂、芜湖、繁昌三地的山水名胜〕。陈传席先生说“于湖”是指当涂,其实这种观点是不能成立的,“于湖”在芜湖与当涂交界处,早在清康熙十二年(1673)《太平府志》沿革中就记有:西晋时,于湖为芜湖、当涂两地共有。清康熙三十四年(1695)的《当涂县志》亦称:“于湖为当涂之东南,芜湖之东北,二县具有其地,不专属芜湖也。”“日混芜湖、于湖为一者非。”这正说明了本为芜湖、当涂两县共有的“于湖”,早被约定俗成为芜湖一地所有,所以县志要专门说明。如宋代著名文学家张孝祥,因一生主要活动在芜湖,死后亦葬于芜湖陶塘旁,故称其为“张于湖”,他也自称为“于湖居士”,芜湖至今尚存“状元坊”旧址地名。生活在芜湖的萧云从认为自己是太平府人,以自己的府地“于湖”“姑孰”自称也是正常的,他晚年曾号“钟山老人”并常题款为“钟山萧云从”,我们能认为他是金陵人吗?就如同我生在芜湖,在国内称自己为安徽人,出国称自己为中国人是一样的,并不能因为中国首都在北京我就是北京人,安徽省会在合肥我就是合肥人。更何况萧云从的时代,因为张孝祥“于湖”已更像是一个文化符号,而非一个纯粹的地理概念了,因此,萧云从在《太平山水图画》芜湖之《范萝山图》和《江屿古梅图》的题识中,就明确交代了“于湖”即芜湖这个既是地域更是文化符号的概念,其中“范萝山图”在题萧照七言绝句后自识:“于湖范萝山出郭临江,所谓少尘事消客愁者也。诗为宋人萧照游览此山之咏,而郡乘不载,岂名山显晦,亦待时邪。”范萝山,位于芜湖城西,西临长江,东临宋高宗钦点的状元、于湖居士张孝祥“捐田为池,种芙蕖杨柳”(《四朝闻见录》)并居其畔的陶塘(张状元在此著有《于湖集》四十卷),是现今芜湖的市中心。《江屿古梅图》亦于题王安石七言律诗后自识:“于湖旧传有古梅,耸峙干霄,放于十月,意即荆公诗之早梅耶。”关于“范萝山”,萧云从在晚年72岁作《江山胜览图》(1667年,辽宁省博物馆藏)时,于卷尾题诗后,更是深情地写道:“余家范萝之松,载于郡乘,晨夕相对,读书其间,可以娱老;或曳藤江滨,展楮茅宇,点染深细,愈觉神王,庶庸以赠之将来云。”

带着这样浓厚的乡土情怀,萧云从死后即葬于范罗山东南面的严家山,因为他的父亲萧慎余也安葬于此。在经过两百多年风吹雨打后的光绪年间,时任徽宁池太广道(徽州、宁国、池州、太平、广德)道台的袁昶(1846—1900),面对萧云从墓“残碑仆地,荒冢偎烟”的破败之景,特意驰书与在英国的李鸿章之子李经方商议重修萧云从墓之事,因为此时严家山一带已归李经方的李漱兰堂所有,李经方当即“一如所议,兴筑之费固慨然独任,复于隧道前多留余地,以待建祠,传曰:当仁不让”。萧云从墓得以顺利重修,又成为芜湖一处胜迹。旌德人汪畸撰写了《重修萧处士墓碑记》,详述修墓经过。这块墓碑现被完好地保存在芜湖古城夫子庙大成殿旁的碑廊内,供后人吊凭参观,见证着萧云从与范萝山的生死情缘。古人对乡籍的认定,一般以祠堂、祖茔、出生地、长期生活地或长期活动地来定。萧云从祖祠何处暂无考,我不敢妄言,但其父茔、出生地、长期生活地和长期活动地皆在芜湖,却是有史实依据而无可争辩的。

[清]萧云从太平山水图之芜湖范萝山图

与萧云从同时代并和他交往过的著名诗人、书画家、鉴藏家、官至江苏巡抚、吏部尚书的宋荦(1634—1713),在采石《谪仙楼观萧尺木画壁》诗中称萧云从为“鸠兹萧叟”。我们知道“鸠兹”是芜湖的古称,是特指无歧义的。著名诗人孙枝蔚(1620—1687)则称萧云从为“芜阴画史”(《溉堂集》诗余卷一)。杰出诗人、文学家,官至刑部尚书的王士祯(1634—1711)在《感旧集》卷三萧云从条也称:“云从,字尺木,江南芜湖贡生。”而最早记录萧云从为芜湖人的权威资料,是顺治五年(戊子,1648)刻本,张万选(字举之,时任太平府推官)所辑《太平三书》(《图画》《胜概》《风雅》),该书比广为人知的康熙十二年(1673)《太平府志》《芜湖县志》要早25年。该书《图画》小序称萧云从为“于湖萧子尺木”,《风雅》二集称:“萧云从,字尺木,芜湖人,明崇祯恩贡,考授司理。”稍晚于萧云从的乾隆年间当涂人朱滋年所辑《南州诗略》(太平府所辖三县之诗歌总集)卷五萧云从条亦称:“萧云从,尺木,芜湖人。”

[清]萧云从太平山水图之芜湖江屿古梅图

关于“于湖”即“芜湖”之说,近日偶读陆游八百多年前所著之《入蜀记》,见其亦言及芜湖即于湖,为我之所论又多一例证也。

《入蜀记》是南宋文学家、史学家、大诗人陆游(1125—1210)入蜀途中的日记,共六卷,是中国第一部长篇游记。他将日常旅行生活、自然人文景观、世情风俗、军事政治、诗文掌故、文史考辨、旅游审美、沿革兴废错综成篇,评古论今,夹叙夹议,卓见迭出,寄慨遥深。事因南宋孝宗乾道五年(1169)十二月六日,陆游得报差其由山阴(今浙江绍兴)赴任夔州(今重庆奉节一带)通判(知州的佐理官)。乾道六年(1170,陆游时年46岁)闰五月十八日晚起程,乘船由运河、长江水路前往,历时160天,五个多月,途经今浙、苏、皖、赣、鄂、渝六省市,于十月二十七日早晨到达夔州任所。其于路上写每日之经历(很少几天只记日期而没有记事),记一天经过什么地方,或游历或舟中所见,及会见什么人等;较多的是写景物,写观感,间或考证古闻旧事。

在七月间,写到过当涂、芜湖时,则详述了当时芜湖所处的太平州与芜湖的历史沿革及“于湖”即“芜湖”的历史史实。值得注意的是,作为名满天下的大诗人兼官员,陆游此行一路的所见所录,大都是由各地接待他的官员及文人朋友们介绍,自己详加考证的,非风闻臆测所记,故所记真实客观、史料性极高。

“(七月)十二日。……太平州,本金陵之当涂县,周世宗时,南唐元宗失淮南,侨置和州于此,谓之新和州,改为雄远军。国朝开宝八年下江南,改为平南军,然独领当涂一邑而已。太平兴国二年,遂以为州,且割芜湖、繁昌来属,而治当涂,与兴国军同时建置,故分纪年以名之。”

“十八日。小雨,解舟出姑熟溪,行江中。……两小山夹江,即东梁、西梁,一名天门山。……”

“十九日。便风,过大、小褐山矶。奇石巉绝,渔人依石挽罾,宛如画图间所见。过枭矶,在大江中,耸拔特起。……至芜湖县,泊舟吴波亭。知县右通直郎吕昭问来。按,汉丹阳郡有芜湖县,吴陆逊屯芜湖,又杜预注《春秋》,楚子伐吴克鸠兹,亦云在芜湖。至东晋,乃政名于湖,不知所自。王敦反,屯于湖,今故城尚存。又有玩鞭亭,亦当时遗迹。唐温飞卿有《湖阴曲》叙其事。近时张文潜以为《晋书》所云‘帝至于湖阴察营垒’,当以于湖为句,飞卿盖误读也;作《于湖曲》以反之。刘梦得《历阳书事》诗,叙道中事云:‘望夫人化石,梦帝日环营’。盖梦得自夔州移牧历阳,过此邑也。邑人云,数年前,邑境有盗,发大墓,棺椁已坏,得镜及刀剑之属甚众,甃砖有‘大将军墓’四字,或疑为敦墓云。”

《重修萧处士墓碑记》拓片在此日,陆游详细记述了蟂矶的传说及其变名浇矶的故实,对芜湖、于湖的得名(“至东晋,乃政名于湖”),王敦谋反的历史掌故以及温飞卿诗作等亦进行了翔实的考证,而“不知所自”四字,则尽显其真实客观的史笔基调。

按,《晋书·明帝本纪》里有“帝至于湖,阴察(王敦)营垒而去”。王敦屯兵芜湖(于湖),晋明帝暗中察访这一记载,应被视为更早的史书所记“于湖”即“芜湖”的史实。不过这一段话,曾被晚唐大文人温庭筠句逗误断为“帝至于湖阴,察(王敦)营垒而去”,把芜湖的曾用名“于湖”当作“湖阴”,并作《湖阴词》(《湖阴曲》)传之后世,在词前“序”中说明作词的缘由时言“王敦举兵至湖阴,明帝微行,视其营伍。由是乐府有湖阴曲,而亡其词,因作而附之”。由于飞卿读书失察,断句错误,引起了后世不少笔墨官司,故陆游亦记之。

“二十日。宁国太平县主簿左迪功郎陈炳来见,泛小舟往谢之。……予遂游东寺,登王敦城以归。城并大江,气象宏敞。……将午,解舟,过三山矶。……”

“二十一日。过繁昌县,南唐所置,初隶宣城,及置太平州,复割隶焉。晚泊荻港,散步堤上,游龙庙,……荻港,盖繁昌小墟市也。归舟已夜矣。”

二十二日,“过大江,入丁家洲夹,复行大江”。陆游由此离开了芜湖地境,于芜湖他留下的印象是“自离当涂,风日清美,波平如席,白云青嶂,相远映带,终日如行图画,殊忘道涂之劳也”。

只可惜与陆游同时代的著名词人、书法家、居于芜湖的张孝祥(1132—1170年,自称“于湖居士”,人称“张于湖”,著有《于湖居士文集》《于湖词》等传世),在乾道六年(1170)三月,由外任返还芜湖,七月便得急病而逝,与舟过芜湖的陆游几近擦肩而过,却阴阳两隔。39岁英年早逝,殊让人为之叹息,也让这两位南宋史上杰出的词人未能在于湖一晤,唱和于鸠兹。

距此一事件四百多年后,芜湖又出了一位以“于湖”为号的画人—萧云从。600年后的黄钺(1750—1841年,祖籍当涂,先祖七世自当涂迁居芜湖,历仕清乾隆、嘉庆、道光三朝,著名的教育家、画家、艺术评论家,创立姑孰画派,尊萧云从为画派始祖,是萧云从绘画的重要推介人)再作《于湖竹枝词》66首相赞,与前辈们在“于湖”即“芜湖”上遥相呼应,其中就有咏怀张孝祥之父张祁在陶塘所筑的“归去来堂”一首:“升平桥畔状元坊,曾寓于湖张孝祥。一自归来堂没后,顿教风月属陶塘。”由这一切我们可知“于湖”之称谓历代—直被视为芜湖的别称。

至于黄钺这位研究萧云从最为权威的专家,一直认定萧云从就是芜湖人,那是见诸历史、众所周知的事了。可见自宋到清以“于湖”代称芜湖在文人墨客中是常有的事,而陈传席先生以己之心妄自推论黄钺定萧云从为芜湖人,是不敢“违反圣意”,这是无任何史实根据的,总不至于把“于湖居士”张孝祥也认作是当涂人吧?由此我们可以看到,事实并不像陈传席先生说的“萧云从未说自己是芜湖人”。如是那样,萧云从一直自称为“于湖渔人”,并在《太平山水图画》芜湖之《范萝山图》《江屿古梅图》上自识“于湖范萝山”“于湖旧传有古梅”,而在当涂的15图和繁昌的13图上,没有一图题识为“于湖某某”景致,又当如何解释呢?其72岁所识“余家范萝之松……”又是什么意思呢?

还有关于“萧云从开创之姑孰派,也是以其原籍姑孰命名”一说,也是不能成立的,我们已知最早提出“姑孰派”的徐沁(1626—1683)在其《明画录》卷五萧云从条中称:“萧云从,字默思,号尺木,芜湖人。工诗文,画山水,高森苍润,具有格力,遂成姑熟一派。”这里徐沁已明确告诉大家,萧氏原籍为“芜湖人”,所谓“姑熟一派”仍是以太平府治来论的。其实,萧云从在世时,并没有形成所谓的“姑孰画派”,这个画派的群体是在黄钺以后才见于史载的,乾隆乙卯年(1795),黄钺“综合同里诸君,暨国初诸老之善画者,为《于湖画友录》一卷”,萧云从名列第一。又在嘉庆二十年(1815)增删刻印了《画友录》,萧云从仍名列第一。黄钺的兄长和堂兄多人也被他列入萧氏画派中,他本人也十分推崇并自愿加入了这个画派,俨然以集大成者而称名于画坛。由于黄钺官高言重画显,后人就将其祖籍—当涂的古称“姑孰”名为画派的名称,“姑孰画派”从此在历史上面世了,萧云从也自然被后人尊崇为“姑孰画派的始祖”,只能说黄钺为“姑孰画派”驰名于画坛功不可没,而“姑孰画派”的命名与萧云从本人并没有什么关系,是后人尊其为“始祖”而已。

当然,有无这些乡籍的质疑,都不影响萧云从绘画艺术的历史贡献。

(作者为安徽省美术理论研究会理事)

责任编辑:欧阳逸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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