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右任草书信札纸本释文:致千老兄同志:前电计达,奉十五日手书关注效勤,至深感荷。卓见尤佩,战时工作意义诚极神圣,惟弟之求去其所见,有更进于此者,于战时工作非相反而实相成,区区之心,将来自可大白于天下,此时正不必刻舟求剑也,匆复,即颂时祉。于右任上言,三月廿七日。钤印:右任(朱)清末民初书坛,涌现了一大批杰出的书家。他们承继晚清的碑学余绪,在创作实践以及理论研究上都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其中,海上吴昌硕先生以其厚重、朴拙,雄浑、大气的艺术风格卓然独立,雄踞海上,成为海内公认的艺术盟主,他在书画印上面的全面精深的造诣深刻影响了20世纪的书坛。三原于右任先生以其雄肆、畅达,融碑铸帖的艺术风貌成为继吴昌硕之后又一高峰。对于于右任来说,吴昌硕是个长者、先辈。但两人之间的忘年交谊却成就了一番艺坛佳话。
提到于右任与吴昌硕交游,就不得不提王一亭。王一亭(1867—1938),名震,号白龙山人,是清末民国时期海上极负民族气节与进步思想的书画家、实业家、杰出慈善家、社会活动家与宗教界名士。王一亭早年师从任伯年学画,书画造诣极深,后投入吴昌硕门下,为亦师亦友的关系。在艺术上与吴昌硕并称清末民初画坛“海上双璧”。吴昌硕70岁自苏州寓居海上,多得于王一亭的帮助。王一亭利用自己在商界、文化界的地位,不遗余力地推崇吴昌硕,使吴昌硕迅速奠定了海上画派领袖的地位。所以,王与吴之间的关系绝非泛泛之交。
同样,王一亭与于右任与之交情亦非同一般,他们不仅仅是革命战友、同事,还是旨趣相投的艺术知音、道友。王一亭于光绪三十一年(1905)加入中国同盟会,并任中国同盟会上海分会机关部财务科长,资助辛亥革命和二次革命。于右任《民立报》的创刊即是在王一亭的资助下才得以进行的。王一亭擅人物画,于右任有《为王一亭画和尚》诗以赞:
千岩万壑画家禅,远处钟声近听泉。大事西来似未了,名山一钵待谁传。1915年,王一亭为于右任画像一幅,于右任作《题王一亭为余画像》七绝二首:
(1)零雨东山又一时,回头莫遣百年悲。于思似我还非我,独立苍茫有所思。
(2)歌哭无端不世情,蒙戎匍匐惜先生。沧桑几度人将老,一种伤心画不成。
诗中注记“吴昌石、黄季刚皆有题诗”。这是在现有资料中他们之间相识的最早记录。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正是有了王一亭这样的中间人,才为他俩的友谊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赠送拓片
1917年,于右任将自己收藏并精心题写长诗的由拓石名士李月溪蝉翼拓《昭陵六骏之什伐赤》转赠吴昌硕。长诗后题“此昭陵六骏之什伐赤也。转赠昌硕先生惠存,于右任”。拓片上方有于右任所书将近四百字的长诗,可见其对吴昌硕先生的敬重与珍视:
秦王百战望华夏,诏起山陵九嵕下。陪陵诸将尽元功,侍立名王均降者。从征六骏惠养难,飞矢被体存者寡。图形勒石战门前,想见英雄爱名马。嗟予垂老搜遗编,去国十载方南还。盗贼兵火文物毁,浩劫又到昭陵前。陵中铁匣虽出土,陵前石马还留踪。气詟三川飒露紫,手拔流矢邱行恭。黄质黑喙拳毛騧,身带九箭伤如麻。可怜千百载古刻,将军捆载酬豪家。余者青骓特勒骠,白蹄乌与什伐赤,追风骏足多伤残。伤残莫保尤足惜,将军战败东出关。黄金骏骨购不还,抱守残缺图书府。才移名物藏名山。
杨君逝去丁君死。拓石关中无名士,悬金四访莫敢譍。隆准王孙攘臂起,奕奕生气毫厘见。英姿飒爽犹酣战,似听铙吹耳生风。如闻鼙皷血流汗。当年控弦角力数十雄,驰驱中原如奔电。只今失群昂首翻腾骧,蝉翼遗法开生面。画工可是右相阎,欧殷名笔惜不见。的卢朱龙莫敢望,风起云扬天为变。噫吁嘻!陵前晚照红复红,凤翥龙翔剰閟宫。太白山头君休望,龙媒逝尽群为空。英卫英灵呼欲起,风云会合连钱骢。长驱铁骑数百万,蹴踏大陆除群雄。呜呼!安得长驱铁骑数百万,蹴踏大陆除群雄。民国六年五月作于西安。
中华民国十二年(1923),于右任为吴昌硕先生八十寿辰敬造菩萨像一区,并献上寿诗,表达他对吴昌硕先生的敬重。诗中以“至人”称之,并以僧、佛作喻,对其精神、文艺做了高度的赞扬,表达他作为后辈对吴昌硕先生的崇敬与尊重。同时,也表达了他的悲怀和普度众生的愿望。这也与他一贯的“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远大抱负与理想是相一致的:
至人安吉老,作者尽云仍。来世应为佛,前身定是僧。精神吞大宙,文艺贯全能。郑赵莫相拟,声闻真未曾。缶老八旬大庆敬献以诗,并求诲政。于右任。
维中华民国十二年国庆日,为吴昌硕先生八十寿辰敬造菩萨像一区,愿国以永宁,人道皇显,至哲乘真,长化年,眷属内外,悉延康豫,一切群生,普同斯庆。三原于右任。
于右任草书世界地方十五言联纸本释文:世界大同,务使老有养壮有用幼有长;地方自治,终期安无倾和无寡均无贫。中国地方自治学会成立十八周年纪念,鲁荡平撰于右任书。钤印:右任(朱)同入书画会
于右任在政务闲暇之余,亦参与社会艺术团体,广交当时文化艺术界精英。1925年11月,海上书画联合会成立,会员有于右任、王一亭、赵云壑、吴昌硕、周炼霞、马企周、张善孖、张大千、叶柏皋、刘海粟、钱化佛、陶冷月、谢公展、黄宾虹等,查烟谷任会长。
于右任行书袖中海上七言联173cm×36.7cm×2纸本中国美术馆藏释文:袖中异石未经眼,海上奇云欲荡胸。金涛仁兄法家正之,于右任。钤印:右任(朱)于(朱)用印寄情
于右任的印章多为吴昌硕所刻,可见于右任对吴昌硕作品的推许。吴昌硕为后辈于右任篆刻多枚,亦足证明他们之间的交情匪浅。凌士欣先生在其文章“于右任与篆刻家的友谊”写道:
于先生所用印章多出自名家之手;他与当时的吴昌硕、齐白石、马衡等一些著名篆刻家都有友好往来,而与印坛巨匠吴昌硕的交往尤深。吴氏曾亲自为于右任刻印多纽,如用昌化鸡血石刻制的“于”、“右任”对章,多见于上世纪20年代的书法作品上;他有用田黄石刻的“啼血乾坤一杜鹃”(于氏办《神州日报》、《民立报》等报刊时发表文章曾用笔名之一)与“关中于氏”对章,一白一朱,多见于30年代初至抗日战争初期的作品上。尤以表明籍贯的“关中于氏”更受于先生的喜爱。遗憾的是,上述四纽印章在抗战初期不慎丢失,也未曾复见。于右任从此后直至封笔,就用吴昌硕刻制的另一纽“右任”朱文印。当时,该印已有磨损,钤出的印蜕不太清晰,有人建议他用别的印鉴为好。于先生曰:“我比吴昌硕先生小38岁,可以说是两代人,是忘年交。我求吴先生刻斯印时,先生已久不持刀,且卧病在床。但吴先生表示,于右任先生的印章一定要刻。所以,我用这纽印,更是为了纪念吴昌硕先生。”可见于氏对斯印的珍惜之深。吴昌硕还为于右任刻了“于”、“右任”(中有竖界线)对章,以及笔名“半哭半笑楼主”等印。
其中,于右任所言较吴昌硕“小38岁”,有待商榷,可能是一时口误。按吴昌硕生于1844年08月01日,于右任生于1879年4月11日,两人实相差35岁。
合作书碑志
据现有资料,于右任与吴昌硕共合作过两个墓志,吴昌硕篆盖,于右任书丹。一是《新安张君子温墓志铭》,另一是《延威将军胡励生之墓志铭》。吴昌硕篆盖,多是应于右任之请而为,亦体现出他们之间亲密的私人交情。张子温是其好友张钫的父亲,也是其尊敬的长者。胡励生是其革命的战友,亦是老乡旧识。这种关系,吴昌硕当然不会推辞。
1921年,张钫父亲张子温逝世。在于右任的邀请下,吴昌硕为张钫题了“新安张君子温墓志铭”,此墓志铭由章炳麟撰文,于右任书丹,吴昌硕篆盖,被后人称为“近代三绝”。于右任在此盖上跋文:
此盖篆就,吴仓老自矜为生平第一。此志不朽,老伯不朽,皆兄之孝心所感也。其珍惜之。伯英兄,于右任。于友人之真挚情怀,可见一斑。
张钫是于右任任靖国军总司令时的下属,任副总司令。他们是战友,亦是金石书法收藏的同道,更是志趣相投的好友。两人共事期间,荣辱与共,亲密如兄弟,互勉互励,共同前进。于右任的“鸳鸯七志斋”收藏了汉代到宋代墓志四百余方,后悉数捐赠西安碑林。张钫的“千唐志斋”收藏唐代墓志一千多件,还有大量的北魏以降的各朝代墓志刻石,是当时闻名全国的大藏家。两人为中国革命事业,为中国书法文化的保护、传承与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1925年,国民党第二军军长胡励生逝,年仅三十有四,天下惜之。于右任撰铭文并书丹,表达了对革命战友的敬重与惋惜,寄托了哀思。于右任特邀请吴昌硕为此志篆盖。吴昌硕题写的“延威将军胡励生之墓志铭”十一字,气势雄浑,力能扛鼎,堪称杰作。于右任书丹,吴昌硕篆盖,不仅见证了两人之间的深情厚谊,也反映了他们之间惺惺相惜的情怀。
为题书名
中华民国十三年(1924),是年,吴昌硕先生80寿辰。在此前夕,上海书画会出版发行《吴昌硕墨宝》画册,封面即是由于右任题写,登于7月25日的《申报》。
1924年,《吴昌硕画宝》出版,白纸、石印、线装,由于右任题写书名。
1925年,《近世一百名家画集》由上海大东书局出版。封面由于右任题签。书中收录清及民国名家名作100幅,其中吴昌硕也在入选者之列。
吴昌硕先生将其画册让于右任题写,一方面有提携后学的用意,另一方面,也是对于右任先生书品以及人品的肯定与重视。此时的于右任任上海大学校长,又在国民党在广州召开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中当选为中央执行委员。这样的文化身份与政治地位,以及其在文化界的影响力与号召力,为吴昌硕先生题签也就是件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为题挽联
1927年11月29日,一代书画大师吴昌硕逝于上海寓所,于右任撰联挽吴昌硕:
诗书画而外复作印人,绝艺飞行全世界;元明清以来及于民国,风流占断百名家。
于右任从纵向历史,以及横向世界两个角度对吴昌硕先生的绝艺风流作了至高的评价,肯定其在诗书画印方面杰出的贡献以及影响,表达了他对心目中的长者的敬重与缅怀,也寄托了他的哀思与惋惜。
为书墓表1932年,遵吴昌硕遗愿,其灵柩移葬杭州余杭区大明堂外西侧超山山坡,墓前立墓表,由章炳麟篆额,于右任书丹,冯幵撰文。
于右任行书开云炼石五言联纸本释文:开云照四海,练石补天陬。绮才女士正之,于右任。钤印:右任(朱)
于右任草书百字令题标准草书纸本释文:介初同志:草书文学,是中华民族图强工具。甲骨而还增篆隶,各有悬针垂露。汉简流沙,唐经石窟,演进尤无数。章今狂在,沉埋千载谁顾!试问世界人民,光阴能惜,急急缘何故?同此时间同此手,效率谁臻高度?符号神奇,髯翁发见,秘诀思传付。敬招同志,来为学术开路。百字令题标准草书,于右任录旧作。钤印:右任(朱)斯人已去,空劳牵挂。于右任用端楷恭敬书写了吴昌硕墓表表达对其无限崇敬之情。此墓表八百余字,以碑意作底,雄迈开张,是于右任楷书中的精品。于右任用自己的书法艺术祭奠自己敬仰的前辈,故字字是情,笔笔是思。此墓表后由上海大众书局出版,民国珂罗版:
安吉吴先生墓表。慈溪冯幵譔文,三原于右任书丹,余杭章炳麟篆额。
先生讳俊卿,字昌硕,晚以字行。安吉吴氏世居县西彰吴邨,明宏治中析置孝丰县,村隶孝丰,籍仍其旧,潜德懋学,嬗闻家牒。洪杨之役,鄣吴举村熸焉。祖母严,母万,娉妻章及弟妹,与兹墋黩,吴氏不绝,裁比县发。先生奉父流转,饥饿穷谷,幸脱于死,乱定成诸生。追惟家难,趯若在疚,纷华之念,消沮几尽偃蹇。中岁贫不自周,不得已,试吏江苏,叙劳絫转至直隶州知州,守宰安东,一月谢去,捐势削迹,自此远矣。夙妉文蓺,兼擅治印,盘孟鼎碣,沈浸淬厉,恢恢游刃,冥合秦汉,孤文小石,获者矜异,等于璆璧。先生之书,入方出员,肃若栗若,籀篆隶草,靡不咳胆;先生之画,浑噩淑诡,独辟隅奥,千万变,无迹可蹑,既反初服,裵回吴越间,赍金求索,踵迹错集,森然起例,义取无忸,亲戚义故,推赡指肘。七十而后,光名弥着,东国侨士,钦其才品,为冶金艁象,龛置西湖孤山之麓,过其下者,留连嗟慕,增成故实。先生器情宽博,不有其能深执谦退,与物无竞。自辛亥浚,逡遁辟地,惟与流人野老,舂容瞻接,时政升降,略不挂口,属疾重听,乐于自晦。虽宾坐周旋,小乖应对,而意色冲然,莫测所薀,生平感忾一抒于诗,幽搜孤造,深入其阻。晚年属思益劳,片辞涵揉,恒至申旦,家人微止之,即曰:“非郁胡申,非茹胡吐,吾自渫所,不甘何云苦也!”春秋八十有四。丁卯十一月六日告终上海寓邸。哀问乍布,遐迩悼叹,及门弟子,咨度典则,相与着谥。曰:“贞逸先生,含章抱节,骞然遐举,彰德旌行,不亦审乎。”所著诗歌序跋,综为缶庐诗十一卷,外集如干卷。曾祖芳南,国子监生。祖渊,举人,海盐教谕。父辛甲,举人,截取知县,配施恭人,简靖率素,有高世之志,金石证向,同心黾勉,式好偕隐,华首不渝,先十年卒。男子子三,曰育,殇。曰涵,出后从父,曰迈。女子子一,归乌程邱培涵先生。卒前数月尝游唐栖超山,兹地有唐玉潜之遗风,岩栖谷汲,民物隐秀,先生乐其高胜,夷犹林阜憺焉,忘反迈敬,承先恉谋兹灵宅,旋得吉卜,兆域斯定。粤以壬申之冬下窆封隧,永宁体魄,是用甄述景行,镌石茔表,上质有昊,下谇无纪。门人周梅谷刻石。
此外,吴昌硕墓志铭还有一个版本,是由闽郑孝胥(1860—1938)书盖、归安朱孝臧(1857—1931)书丹,义宁陈三立撰文。
近日,为“万世开太平—于右任书法作品展”在中国美术馆开展,其中,有一幅作品“仁者无敌”条幅,上款为“俊卿战友”。众所周知,吴昌硕名俊卿,此作是否是赠于吴昌硕的尚有待研究。若作品无误,则“战友”又作何解?吴昌硕有一闲章“吴昌硕壬子岁以字行”,壬子,即1912年。于右任年少于吴昌硕,称谓多呼“吴仓老”,此处直呼其名似亦不妥。据此,“俊卿”当另有别人,具体指谁,有待于进一步研究。
(作者单位:中国美术馆)
责任编辑:刘光于右任行草书风云民物七言联纸本释文:风云龙虎新时代,民物乾坤旧座铭。从云先生法正,于右任。钤印:右任(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