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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评书话本中的艺术真实

时间:2024-11-08 06:59:35

连丽如先生《听书看戏品三国》演出照晚清时评弹艺术理论家陆瑞廷对于评定话本艺术的高下,曾有以下一段论述,而今看来,这不但同样适用于北方评书,且已成为曲艺研究之圭臬:

画石五诀,瘦、皱、漏、透、丑也。不知大小书中亦有五诀,苟能透达此五字而实践之,则说书之技已超上乘矣。所谓五字者何?即理、味、趣、细、技五字也。理者,贯通书理也。书理而能贯通,则虽子虚乌有,凭空结构之说部,听者亦能猜详入胸,随处生情也。味者,须具咀嚼书情能力,使听者有耐思之余味也。趣者,见景生趣,可使书情书理愈见紧凑,而听者不特胸襟开豁,抑且使人捧腹也。细者,词句堂皇,出口典雅,至若言之苛刻,易招人怨,语言秽亵,自失人格,故细之一字更属重要也。而说表之周详,布置之熨帖,亦包括在细字上。技者,则由经验阅历中得来,更无勉强之可能。古人云:绳锯木断,水滴石穿。言虽浅显,旨则深远。故说书而能运用神化,穿插得宜,始可得一技字。

由此不难看出,理、味、趣、细、技是一部优秀的评书话本必备的五要素。这五要素看似各有所指,实际却存在一个共通点,即艺术真实,艺术真实是构成五要素的基础所在。

一、理

原文写“理者,贯通书理也”,指故事情节的可信性和人物性格的逻辑性。只有故事情节真实可信,才能够吸引读者,而人物性格通过故事情节的发展才得以呈现,所以两者相辅相成,所谓“顺理成章”就是这个意思。比如评书《三国演义》对于诸葛亮的塑造。鲁迅先生对古典小说《三国演义》的评价脍炙人口:“至于写人,亦颇有失,以致欲显刘备之长厚而似伪,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而评书《三国演义》(注:连阔如传本,连丽如口述《评书三国演义》,中华书局2006年出版,下同),艺人设身处地,揆情度理,扬小说之长,藏原作之拙,为这场赤壁大战中运筹帷幄的实际主帅恢复了“人”的光彩。如“草船借箭”一段,书中说:

诸葛亮早就算好了,一支箭估计有多大分量,船两边幔帐都是草束,一条船一面受箭受多少支时杯中的酒倾斜到什么程度。如果一条船一边受箭,得了七八千支,你拔下来后得有折的、坏的,剩下的好箭五六千支,所以二十一条船才能得上六七万支箭。调过头来,两面都射匀了,船也能摆平了,十万支雕翎箭绝不会少一根。

如果说罗贯中笔下的诸葛亮,将空船逼近曹营,面对骤雨飞蝗的乱箭,“只顾酌酒取乐”是表现其镇定自若、成竹在胸、稳操胜券的气概,而评书中通过椅子、杯盘、筷子、酒壶的细节和上述分析,确实能够把诸葛亮所以能“稳操”的未尽之情展示出来,矫正了诸葛亮并非仅是知奇门、晓阴阳的“不全之态”,而是学识渊博的“心”机妙算家。此后的“借东风”和“华容道”无一不是如此。这就是由真实可信的故事情节与人物性格构成的艺术真实。

二、味

原文写“味者,须具咀嚼书情能力,使听者有耐思之余味也”,指作为一部优秀的评书话本,无论情节设置,还是人物刻画,能否经得起读者咀嚼、品评。也就是说,读书过后,读者究竟记住了什么,能否产生回味无穷的感觉,所谓“余音绕梁”就是这个意思。比如评书《三国演义》中“辕门射戟”一段对于拉弓射箭的描写:

咱们中国射箭跟外国射箭用的功力不一样,中国射箭八个字:撑、拔、拐、抹、托、捋、刁、合。九斤十二两为一个劲儿,十三把半这张弓算是拉开。拉弓的人都得背着手往这儿一站,拔脯子调脸儿,练这个站功。站功练好了,吊膀子。膀子吊好了,才能拉硬弓。……左手攥着弓背儿,右手攥着弓弦儿,举过脑门儿,往下落。弓一撑,前把推,后把一拉,前把托住,后把捋住,一拔脯子,拐胳膊肘儿,一调脸儿。吕布左手攥弓背儿,右手箭认扣,左手手指头还要掐着箭杆儿,箭杆儿这儿叫扣门儿。箭杆儿翎毛尾巴这儿有一道深沟儿,还把弓弦搁在里头,这就叫填弦。

艺人交待得清清楚楚,翔实可信,听者有所得,有所悟,有所琢磨——这就是味。而所谓“翔实可信”的基础,依旧是艺术真实。

三、趣

原文写“趣者,见景生趣”,指由随机应变、见景生情而因势利导,产生噱头、笑料,一般为会心之幽默,但这种幽默必须是合理的、可信的。其实,这指的是艺人在表演中一种跳出跳入式的技巧,但在评书话本中同样可以通过阅读而领略到。比如评书《三国演义》中“诵赋激瑜”一段,在介绍周瑜出场时,为了加深读者的印象,书中这样说:

周瑜不但文武全才,风流倜傥,而且精通音乐,是个大音乐家。这在《三国志》上有记载:“曲有误,周郎顾。”如果现在举行歌手比赛,周瑜坐这儿当评委,他闭着眼睛听,这歌手有个小音符、音节唱错了,他立刻能听出来。一抬头,把眼睛睁开,他得瞧这歌手一眼。

在艺术真实的基础上适度进行夸张,艺人巧妙地将周瑜的性格爱好与读者熟悉的唱歌比赛相结合,读者在微微一笑的同时,眼前势必会浮现出歌手比赛评委打分的情景,而周瑜的形象亦不知不觉地鲜活在脑海中了。

四、细

原文写了两层意思:一是“词句堂皇,出口典雅”,二是“说表之周详,布置之熨帖”,而与艺术真实相关联的无疑是后者。顾名思义,细指细节,细节揭示书情、书理。书以理为先,凡事讲求入情入理,而不避离奇,书情既在于情理之中,又出乎意料之外。比如评书《三国演义》中“战长沙”一段,艺人先表述关羽、黄忠二人刀马纯熟,使的都是春秋刀法;突然波澜骤起,黄忠马失前蹄,堪堪丧命,但关羽并未动手,反叫黄忠换马再战;继而黄忠两度虚射雕翎,第三支箭则“正射到他(指关羽)头盔的盔缨上,射是射,并没把盔缨射断,而且箭插在那儿没下来,要的就是这筋劲儿……正好插在这儿,箭没下来,这叫寒碜你关云长:我让这支箭射到你的盔缨上,想不让它掉下来就不掉下来;那我想要你项上人头,你也就跑不了了”。接下来,艺人又从关羽和黄忠二人的年龄、刀法、坐骑、经验阅历等方面分析各自的优势、劣势,环环相扣,娓娓道来。因此,整段书入情入理,令人击案。而之所以如此细致,自然又来自于艺术真实的显现。

五、技

原文写“言虽浅显,旨则深远。故说书而能运用神化,穿插得宜”,在评书中特指书外书。由一段情节衍生出相关内容,可长可短,或刻画人物,或交代背景,或介绍知识,或评点议论——然而,无论属于上述哪一种,都必须在艺术真实的范畴内。比如评书《三国演义》中“曹操探文姬”一段,艺人较原著内容予以扩充,由缶引出渑池会,由醒酒毯引出伯邑考献宝,由鱼肠剑引出专诸刺王僚,看似与原书故事有所偏离,但最后借三绝碑蔡邕题“黄绢幼妇,外孙虀臼”的典故引出杨修揭秘,不动声色地为杨修之死埋下伏笔;后文书杨修因传“鸡肋”而死,此时再用倒笔叙述他昔日恃才傲物的几个故事,早已引发曹操不满,从而与前文书形成呼应,读者至此恍然。可以说,书外书的巧妙使用是艺人精彩技艺的完美显现,而完美的基础依旧是艺术真实,不能漫无边际,更不能凭空捏造。

以上是笔者对于评书话本中的艺术真实的一点浅见,恳请读者批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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