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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宗羲传略 梨洲

时间:2024-11-07 12:57:03

前文道:“他为自己启用新的别号‘梨洲’,这象征着他人生又一新的阶段已经开始。”

怎样的新阶段呢?他曾把少年时代之后、踏入社会以来的整个人生,分作三段。即:党人、游侠、儒林。党人是自伏阙颂冤起,到为马、阮陷害而从南京侥幸脱身为止;游侠则指国亡后以布衣起事、加入和投身抗清活动。这两个阶段我们都已讲过,现在均告终了。眼下起,直至辞别人世,都属于最后阶段,他自己的概括或描述是“儒林”,用今天话讲,便是以一位学者面世。

随着踏入新人生,转换新角色,我们对他也要换个称呼。在书中,从童年到少年,他是“麟儿”,成年后我们以其表字“太冲”相称,往后改称“梨洲”。

这首先因为他对自己一生亲自作了划分,我们应予体现,况且几个阶段不论内容与角色确实泾渭分明;其次,梨洲的别号对他也有特殊意义。旧时读书出身的人,有名有字以外,几乎都有号,名和字由长辈起,号则自拟,算是每个人给自己的一种标记。然而这以前,我们却不知

道他给自己取过号,有之,即从“梨洲”始。说到这一点,有个问题我不太明白,恐怕是个错误,在此一提——亦即普遍有黄宗羲号“南雷”之说,比如浙江古籍出版社《黄宗羲全集》的沈善洪序说:“黄宗羲,字太冲,号南雷,学者世称梨洲先生”,中华书局王政尧点校的《黄宗羲年谱》之前言亦云:“黄宗羲,字太冲,号南雷,学者称梨洲先生。”这两种书,讲起来都够权威,依了它们,则黄宗羲至少还有一号即“南雷”。可是我们从未见历来学者有称“黄南雷”的,若以字称都称“黄太冲”,若以号称都称“黄梨洲”。猛然提到“黄南雷”,我们只怕一时半会儿省不过神儿,不知指谁。为此,我考了一下离梨洲较近者所述,如他的儿子、弟子或后学,均只见“梨洲”之号,不见“南雷”。黄百家《先遗献文孝公梨洲府君行略》:“府君讳宗羲,字太冲,号梨洲,行第一。”万斯大《梨洲先生世谱》:“梨洲先生名宗羲,字太冲,号梨洲,忠端公之长子也。”邵廷采《遗献黄文孝先生传》:“先生讳宗羲,字太冲,号梨洲,忠端公尊素长子也。”显然,无论其在世或去世不久的当时,号“南雷”之说还是根本无有的事。何时有的呢?以我有限所阅,最早自黄炳垕那本梨洲年谱始。他写道:“公讳宗羲,字太冲,号南雷,忠端公之长子……大江以南之士多从之,世称梨洲先生。”很容易辨出,今人共奉的号“南雷”说,出处便在这里,且连“世称梨洲先生”句亦一并抄于此。黄炳垕是梨洲七世孙,相距百余年,所编年谱对弘扬乃祖事迹,有很大功绩,但也屡出错。如他记康熙二十七年(1688)五月梨洲在苏州晤汤斌,实则汤斌于前一年十月已卒,故肯定有误。但是,以“南雷”为黄宗羲号如果也是错误,又怎么发生的呢?我们知道,黄不少文集确以“南雷”为名,如《南雷诗文集》《南雷诗历》《南雷文钞》《南雷杂著稿》《南雷余集》等,本身容易使人误解“南雷”是作者的号,大概这就是

错误的来源。而实际呢?我终于在梨洲嫡传的门人万斯大那里找到答案:“南雷里,唐谢遗尘之故居在焉,距竹桥数里而近,先生因名集。”南雷是地名,离黄竹浦很近,仅数里,唐代出过一个有名的隐士谢遗尘谢灵运后人,梨洲于是将这地名置于他很多文集名称中,包含称引先贤、托述己志的意义。所以我们颇可断言:“南雷”不是号,黄宗羲唯一之号即“梨洲”。尝读谢国桢先生《黄梨洲学谱》,特意留心他怎么写,果然明确述为:“宗羲,字太冲,号梨洲,浙江余姚人,忠端公尊素之长子也。”谢先生对明代史实了若指掌,那样的错误他是不会犯的。总之自今往后,沿袭已久的号“南雷”说,宜剔摈之。

前面,我们以《怪说》为梨洲之号启用的标志。可惜此文确切写作时间无考,当然另一面,对此文内容而言,确切的写作时间,意义并不大,因为它所述的,是颇长一段时间中作者的心路历程,所谓“如是而日、而月、而岁,其所凭之几,双肘隐然”,而由文章首句“梨洲老人坐雪交亭中”可断,其写于1651年舟山陷落之后无疑。

舟山的陷落,是太冲人生一大转折点,是“太冲”渐渐去往“梨洲”的开始。虽然无法指出梨洲之号取于何年何月,但就已知的而言,可以确定它最早现于《留书》自序,而时间也很具体,文末曰:

癸巳九月梨洲老人书于药院。

癸巳即1653年,距舟山陷落仅二载。此明确可证,梨洲之号当系从舟山陷落而来。全祖望曾据《明夷待记录》“题辞”属“梨洲老人”,说:“壬寅即1662年前,鲁阳之望未绝。天南指郑成功讣至,始有潮息烟沉之叹,饰巾待尽,是书于是乎出。盖老人之称,所自来已。”认为“梨洲老人”之号因得知郑成功逝世、写《明夷待记录》而起,显然不准确。我们虽不知《怪说》与《留书》自序的写作时间哪个更早,推测起来它们应大致同时;而《留书》自序明确可证,“梨洲”之号的启用要比全祖望所说早十年,亦即以舟山陷落为标志、在1651年至1653年之间。这时为自己新取一号,大概有三重意味:既是对一个刻骨铭心时刻的标记,也是对往昔的告别;同时也向自己宣布,从此去往前所未有的人生。

这当中有生与死的界限,涉及怎样生、如何死的思考。梨洲曾为两位浙江遗民余若水、周唯一写墓志铭。余是绍兴人,周是宁波人。前者以二十余年不与世接、务农课村童,得全发而终;后者“尽去其发而为发冢”,自称“无发居士”。他们用不同的方式抗拒了当局,而同时活下来。梨洲在铭文末句写道:“不有死者,无以见道之界。不有生者,无以见道之大。贤生贤死,返之心而无害。”死,可以明原则;不死,却亦能彰验道的广博;无论生死,只要是好与善的,都将返心而无愧。他为自己取号“梨洲”,应当寓意打算活下去、通过不一样的“活着”来验明“道之大”,就像余若水、周唯一等千百遗民那样。谢国桢先生在引述这篇墓志铭后,说:“此后即梨洲教授之时也。”也就是说,“梨洲”象征着一种继续坚持心中道义而又采取了全新方式的生存。

全新方式的生存,很具体,都是他过往四五十年所不曾或极少做的事。

前引《山居杂咏》有所描述:“数间茅屋尽从容,一半书斋一半农。左手犁锄三四件,右方翰墨百千通。”数间茅屋是指乡间的隐居,即不入世路。对于从前读书人所谓隐居,今人时常理解有误,以为隐居等于从人间蒸发,连个人影儿也找不见。并不是那样。隐居的意思,着重在自食其力,不出来做事、求功名、拿俸禄,也就是独立做人、不仰人鼻息。比如陶渊明,是当时著名隐士,人还在现实生活中而并非与世隔绝,但一切自奉自给,来保证他不替当局服务的立场,如此而已。然而即便如此,要迈过这道坎,对于读书人也极不易。“学而优则仕”,“学得文武艺,售于帝王家”,读书人古称士子,士即卿臣之称,读书总为了做官,苦学勤读的意义就在于有朝一日摆脱农夫地位、被朝廷录用成为领俸禄的官员,主动放弃这样的目标,对读书人来说,实不亚于普通人斩断世缘、出家当和尚。它实行起来很难。古代条件下,不做官而活下去,一般只有当农民自己种地,所以半耕半读是最普遍的方式。“一半书斋一半农”,便是据此来设想以后生活。不过,正如当年孔子本人受到的嘲笑那样,读书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真要去务农种地,根本没那本事。所以,历来以“隐”为归的读书人,真正躬耕自养的,没有几个。陶渊明的难得正在于此,他连喝的酒,也是靠自种的高粱酿造的。从所知情况看,梨洲恐怕并没有做到陶渊明那样,他养家糊口另有办法,对此稍后再叙。

再一个很大变化,过去的太冲是行动力很强的人,从京城颂冤到加入复社、留都防乱公揭、举兵抗清、乞师日本,四处奔波、萍踪无定,可以说很好动、有点坐不下来,确如他自己所说,身上明显有一股“侠”的气质。这是他性格一面,而多多少少由此,他的读书、学业受到了影响。然而眼下,当他从太冲的阶段跨入梨洲的阶段,相较先前那种五湖四海面貌,却几乎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尽管还不至徐枋、巢明盛闭门不出、束身土室的状态,交游却大大减少,足迹所到处更不能和过去比。这有种种原因,现实不允许以及亡国心情等都起作用,但更主要一点,是他沉潜下来,开始钻研学问、反思历史,作为思想者和学问家存世。当时他给自己刻一方藏书印,边款刻以:

忠端是始,梨洲是续。贫不忘买,乱不忘携,老不忘读。子子孙孙,鉴我心曲。

很直接地显示,“梨洲”之号与读书、治学有关,或为标志这种生涯而起。因此,从太冲到梨洲的跨越,就是一种人生状态转身。若非转向

梨洲,我们历史上只怕无从谈起一个著作等身的儒林宗师、巨擘的黄宗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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