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书

杂志

保存到桌面 | 繁体人人书 | 手机版
传记回忆文学理论侦探推理惊悚悬疑诗歌戏曲杂文随笔小故事书评杂志
人人书 > 杂志 > 尾 24.开弓没有回头箭

尾 24.开弓没有回头箭

时间:2024-11-07 12:53:32

趁着渐浓的夜色,他再度潜入“在水一方”这个环境优美的花园式住宅区。

通常,这类商住区名称都起得文绉绉的,可有时门卫几乎形同虚设,前后两次他都是夹杂在三三两两的住户里,蒙混过关的,作为一名有着丰富经验的推销员,他知道该怎么对付那些人模狗样穿着制服的家伙。他身上揣着的两样东西,都是刚才买烟的时候临时购买的。最初,他脑子里冒出那个奇怪的念头,不过是想打破那个讨厌的二十五,为了凑够某个他理想中的数字,比如二十六、二十八等,后来胶带加上水果刀,恰好凑了个整数,三十,不多不少。他完全可以接受。事实上,许多决定不过是一念之差,自己恐怕永远都说不清楚,似乎只是盲目地服从了大脑那一刻所提供的毫无实际意义的概念。概念这东西往往会叫人痴迷或疯狂,他不由得暗想,生活不外乎由许许多多个概念组成的,穿衣戴帽要讲究名牌,请客吃饭要点生猛海鲜,要住就住大房子,要开就开高档汽车,衣、食、住、行,哪一样不是被世俗的概念牵着鼻子走的?时间长了,人的脑子全都变成一根筋,人这一辈子,不过是为了这样那样的概念活着,谁也不会去深究生活究竟有何意义。也许,这里面还有别的原因,比如大夫家的女人,年轻,貌美,气质不俗,最致命的是,这个女人让他的身体发出某种响声,这一点他最是心知肚明。换句话说,如果大夫家的女人蠢得像杂货店那种只顾看韩剧的肥婆,他注定不会铤而走险的。当然,他跟大夫通过的那个电话也尤为重要,那家伙不是说自己今夜赶不回来么……总之,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完美,几乎是万事俱备,就欠东风了。

事情即将发生,就在这个高档商住区的某幢大房子里,有人正在等他,就像欠了他一大笔货款的买主,他不得不亲自登门厚着脸皮去索取。这种情况经常遇到,买卖双方永远没有公平的时候,关键时刻讨债的总要装出一副孙子相,没办法啊,这就是游戏规则,讨和欠之间压根就是签订了不平等条约。此刻,他觉得自己就像一股黑色的蠢蠢欲动的旋风,不由自主,不费吹灰之力,已到达了目的地。有时,他竟忽然希望什么人跑来干扰他一下,哪怕是遇到一半个熟人,东拉西扯跟他寒暄一会儿;或是被哪个多事的巡逻保安发觉,那样他的脚步兴许能停顿下来,至少能放慢些。跟大多数人一样,他总是固执地认为,自己可以做任何事情,无论前进还是后退,都灵活自如,其实并不然,很多情况下想停止几乎是不可能的。现在他已如入无人之境,没有任何东西来破坏这种孤注一掷的节奏,在最后一瞬间,他甚至犹豫着想掉头往回走了,但比之更强大的一股近乎魔力的东西牢牢牵引着他,让他暗自摩拳擦掌,不断地向前,向前。

大夫家的房子又宽敞又阔气,少说在一百四十平以上,比他的家整整大出一倍还多,室内装修也绝对够前卫,家具摆设更是一应俱全,什么名人字画、奇石古玩,还有极富现代气息的小工艺品,加上此时客厅吊灯跟满天繁星似的璀璨耀眼,让他忽然有些恍惚起来,好像一不小心掉进别人的美梦里。

给他开门的八成是大夫的女儿,小女孩的脸上有种无所谓的表情,看上去比同龄人似乎要成熟一些,对待陌生人带搭不理的样子。女孩正在大大咧咧地啃一只削了皮的苹果,嘴里始终咕咕哝哝,小拇指微微翘着兰花儿,一道晶亮的果汁正顺着嘴角往下流着。那一刻他很清晰地嗅到了苹果的香味,水滋滋的,是最新鲜的红富士,应该没错,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他说不清是心焦还是口渴。所有的小姑娘都该像新鲜的苹果一样甜爽芬芳,或者像可爱的兔子,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他脑子里不合时宜地胡思乱想,大灰狼的样子总是有些滑稽和愚蠢。谢天谢地,若不是眼前这个小红帽冒冒失失打开房门,兴许他还不一定能顺利进来呢。孩子永远懵懵懂懂,对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缺乏足够的了解,她是无辜的,他可不想对她怎样。在整个事件当中,他自己的儿子不也一样,家驹并不知道妈妈的事,他也不想让孩子知道这些,那是天大的耻辱,儿子将来总有一天会成为男子汉,他不该知道自己的妈妈曾经有过不光彩的一面。他此行就是来消除这些不良影响的,他要在孩子长大懂事之前,将这一页永远翻过去,让不好的东西连根拔掉。就在他的脚刚踏进门槛时,年轻的女主人随即出现了,小姑娘便丢下他,踢踢踏踏跑回自己房间去了,她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通常孩子对大人的事都不感兴趣。

在女主人的两只手上,还套着医院大夫常戴的那种橡胶手套,即便如此,这双年轻的女人手还是非常纤细受看的。很显然,她正在厨房里忙着洗洗涮涮,从这一点看,她还算是个贤妻良母,天下所有顾家的女人或妈妈都这样,她们每天晚上都在为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不停操劳,可她们或许并不完全清楚,自己的男人成天价在外面搞些什么名堂。譬如,牛大夫的事这个女人究竟知道多少?不用问,那家伙当然是背着她在外面拈花惹草胡作非为的。还有,昨天她看到那份晚报没有?她的丈夫又是如何花言巧语跟她掩饰的呢?如果现在他和盘托出真相,她还会这样任劳任怨甘做贤妻良母在家相夫教子吗,还是马上歇斯底里哭得像个泪人?

想到这里,他的身体立刻就像注入了一剂兴奋剂似的,一种难以遏制的冲动开始在体内穿行蔓延。他来这里早已目标明确,原本就是为了打破这种表面上的家庭和谐。所谓的和谐,不过是最后的那层窗户纸没被捅破。他在这里是陌生的侵入者,更是地道的破坏者。他是来讨伐和报复的。一切都将在今晚被解决,也被改变,包括这个房间中的女人的情感和幸福生活。幸福这玩意儿看起来更像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旦揭去最后一层遮羞布,顷刻间一切都将荡然无存。

进门以后,他又故意跟对方打问了一遍牛大夫的情况。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要不您先坐一下,有啥急事跟我说也一样。到目前为止,女主人的表现落落大方有礼有节。他尽量稳住心神,像所有来客那样,在沙发一角拘谨地坐下来。他需要思考一下,接下来该如何施展和应对。

这时,女主人已轻轻地脱掉了那双胶皮手套,也许戴得时间久了,那双纤细的手就白得有些晃眼,连细细的血管都清晰可见,他眼前忽然闪现出一具苍白的女尸,是被河水浸泡了很长时间的那种。他稍一愣神的工夫,女主人已经很麻利地给他端来一纸杯纯净水。他确实有些口干舌燥,几乎一饮而尽。就在刚才上楼之前,他还着实犹豫了片刻,他在心里问自己来这里究竟要干吗,难道非得如此不可吗,自己是不是疯了?而几乎同时,晚报上的照片又鬼使神差在眼前乱晃,还有那个被披露的“本能反应”,这就是唯一的答案,不为别的,今天就冲这个。他是搞推销的,在市场与客户中摸爬滚打多年,深知世上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白吃了别人的当然要吐出来,因为商家永远是以盈利为目的的。于是,他悄然将喝空的纸杯用双手捏扁,那感觉像是要将所有仇恨瞬间捏得粉碎。

沉默了几秒钟后,他才抬起头一本正经地瞧着她,目光里忽然有种誓不罢休的味道。她人确实又年轻又漂亮,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淡雅不俗的气质,大夫拥有这样美丽的女人应该感到知足,而事实却正好相反!身为人民医生,却吃人饭不拉人屎,社会道德都让他们这种人给败坏了。他内心不由得萌生出类似于要替天行道的正义感来,他觉得自己忽然变成了那个梁山好汉——拼命三郎石秀。他突然伸手从裤兜里取出那张叠成小方块的报纸,带着满腔火气,啪的一下,直接摔到她面前的茶几上。

我来找他不为别的,就为这!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直截了当过,也从来没有这么理直气壮过,他活了将近四十年,直到今晚或此刻,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男人的豪气,这些年他活得太窝囊了,也太憋屈了,难怪连自己的老婆都瞧不起,非要颁发给他一顶绿帽子戴了。

那张晚报被女人纤细的手指慢慢地展开。纸张早已经折得不成样子了,就像是一件刚出土的文物,好在相片上的男女头像还依稀可辨。她的双手分明开始颤抖了。她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凄迷。她开始默默抹眼泪了。她忽然大放悲音痛哭起来,继而,愤怒地将报纸撕得粉碎,纸屑撒得满世界都是。她简直成了十足的泼妇。她身上的那些好气质全都一扫而光。没想到他会这样!他怎么能这样对我!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这日子没法过了,姑奶奶要跟他离婚!然后,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像村妇一样哭得死去活来,他被眼前这种悲情画面感染得一塌糊涂,他担心自己的心会为之一软,并抱头鼠窜……

而事实上,所有这些不过都是他自己的幻觉和臆想,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仅仅是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茶几上的报纸团,根本懒得伸手拿起来打开看看。他不由得愣怔了一下,这个开局始料不及,通常女人遭受了此类打击,震怒后惯常的一哭二喊三上吊,竟一样也没有上演。恰恰相反,她始终显得很镇定,镇定得甚至有些冷漠了。

你就不想看看报纸上的东西吗?说着,他自作主张地拿起报纸,有些殷勤地替她展开。

先生,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想知道,你今天一而再地上门来纠缠,可我对晚报上的那些破事根本不感兴趣!她的措辞既沉着又有力,口气完全是不屑一顾的,甚至是带有歧视意味的。这女人不以为耻,反而助纣为虐!他几乎当头挨了一闷棒。

哼,难道你真的不想知道,他在外面干的那些风流事?

他当然不是吃素的,关键时刻必须摊牌,单刀直入。他可不会轻易退却,做推销的最善于软磨硬泡死追烂打,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种女人都死爱面子活受罪,当着外人的面装出一副宰相大度的样子,背地里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呢。

对不起,我没时间关心这些,我还忙着给孩子准备晚饭呢,如果没有别的事,你可以走了!她忽然站起身,下了一道冷冰冰的逐客令。

他完全没有想到,一切还没开始,就已经被匆匆宣告结束了。这个女人的确非常伶俐,不是他想象中那么好对付的。

让我走?告诉你吧,没那么容易,老子今天非要讨个说法不可,看他还敢不敢勾引我老婆!

事已至此,他不得不全力以赴。他忘了自己最近在什么地方读过这样一段文字,说的是现如今的国人什么都不信,不信神,不信鬼,不信天命,不信末日审判,当然更不信有天堂和地狱,一个什么都不信的人,最终只能相信他自己,哪怕他本人是头号大混蛋。这也就意味着,你想做什么都是有可能的,扯谎、坑蒙、拐骗、威胁、恐吓、绑架、杀人越货,诸如此来,生活在这个时代一切“恶”都有可能发生,因为人的欲望是那么强烈。现在的情形就如此,他完全相信自己可以把事情搞定。他甚至还莫名地想起两天前的那个早晨,自己送儿子去幼儿园,那个原本自以为是的刺头老师,就被他当着儿子的面制得服服帖帖,后来再连个屁也不敢放。

女人就站在沙发和茶几之间,她迟疑了片刻,突然扭头朝里面跑去。她要干什么,躲起来给丈夫打电话,还是直接拨110报警求救?他的眼前跟过电影一样闪过几个画面,局面已经失控了,计划将要半途而废,也许还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他应该立即从这个是非之地逃之夭夭撤退消失,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可问题是,那个大夫还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他的女人却还在愚蠢地维护着他的体面,自己连人家的汗毛都没碰着一根,却要惨败而归。

——这不啻为奇耻大辱!看来,他完全低估了对方,时不我待,机不可失,他必须马上采取补救措施。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他紧张得浑身发抖,大脑几乎一片空白,或许是急中生智,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时,手一下子就摸到了夹克衫内兜里揣着的那两样东西。他慌忙把右手伸进去,那只衣兜很深,深得像钻进一个无底洞,他先摸到的是自己的潦草的心跳,跟惊恐的兔子似的在那里突突乱窜。

女人已经跑进一个房间,他随后快步如飞撵过去,五根手指始终在颤抖,他好不容易才抓住了那把崭新的水果刀的刀柄。它似乎一挨着人的手指,一下子就起死回生,变成冷冰冰的凶器了,而此前他以为根本用不着它,仅凭那张皱巴巴的报纸和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就能够轻易将对手击败。他几乎一脚就踹开房门冲了进去。女人果然已经在那里拨手机了,他像恼羞成怒的狮子,不顾一切地举起刀子,孤注一掷地扑向眼前的猎物。

这里正是刚才给他开门的小女孩的书房兼卧室。他疯狂地扑进去的时候,身体正好笨拙地撞到了那架黑色钢琴的琴键上,琴体轰然发出一阵铿锵而突兀的乐音,乐谱随即翻落到地板上。小姑娘原先背对着房门方向痴迷地玩着电脑游戏,听到钢琴的响声才回过头来。他已奋力夺过了女人的手机,随手塞进自己的裤兜里。女人盯着他手里的崭新的水果刀,不得不胆怯地一步步退缩到孩子身边,同时,紧紧地将小姑娘搂护在她怀里。

先生,先生……求你不要乱来,咱们有事慢慢商量啊,千万别吓着孩子……此刻,女人的口气再也不像先前在客厅里那样自信和冷静了。小姑娘也意识到了眼前的危险和恐惧,终于失声哭了起来。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有时,连他自己也很纳闷,怎么偏偏在杂货店买了那两样该死的东西,它们现在全都派上了用场,变成可怕的凶器了。小家伙哭闹得太凶了,邻居们准会听见的,其实,他一点儿也不想伤害这个小姑娘,她比自己的儿子大不了多少。至于这个年轻女人,他一直认为她是活该的,咎由自取,谁叫她那么自以为是,谁叫她见了棺材还不落泪,事情坏就坏在她嘴太硬,活该自作自受,他必须要让她长点记性。当然了,现在顶顶重要的是,他是想让她的男人好好长点记性。这世上可没有免费的酒水,白白地喝下去,总得有个说法吧。

在今晚以前,他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干这种勾当。此类恐怖事件以前他只是在电影、电视或报纸上看到过,于他来说,完全属于茶余饭后的一点儿娱乐消遣,仅仅为了刺激一下他的眼球,跟自己的生活毫无关涉。可现在他却摇身一变,轻而易举就从一个还算敬业的白酒推销员,变成了绑架案的主谋或嫌犯。开弓没有回头箭,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局面似乎已经无可挽回了,这是他自己作出的选择。可他一开始并没想到会这样,仿佛无意间打开了传说中的潘多拉盒子,那个狰狞的恶魔一下子蹿出来,并且是,猝不及防地钻进了他的躯体和灵魂里。


   

热门书籍

热门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