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与耳语 20
时间:2024-11-07 12:15:22
我给孙雷打电话,问他有结果出来没有。
“指纹库里没有这个人的指纹信息;鞋子是四十五码,”他说,“是那种大头皮鞋,咱这边冬天才有人穿。”“这就奇怪了,这家伙大夏天穿着大头皮鞋,不是有病吗?”我说,“难道这家伙是个流浪的精神病?”“你把他抓住,不就什么都知道了?”我决定先从犯罪嫌疑人脚上的泥沙入手调查。张所长迈着大步,阴沉着脸从门口走过,所长室的屋门被猛地推开,又嘭地关上了,接着又打开了。桌上的电话响了。“小鲁。”张所长的声音也和他的脸色一样阴沉,“过来一下!”我走到他屋门口,他正在打电话,指了指桌子前面的一把椅子。“好,就这样,老项!咱们多联系,有情况随时通报!”他放下话筒,拿起两根一模一样的纸烟,扔给我一根。“我刚才给相邻的几个兄弟派出所都打了电话,别的乡镇上都没有发生入室盗窃。现场有什么发现没有?”“墙头外面有两个很清晰的脚印,很可能就是一个人作案,这个人身材比较高大。”张所长抖了一下手指,弹掉烟灰,“我认为可能是咱本地一个有前科的人干的,你说呢?”“我觉得很有可能是个流窜犯。”我说,“这家伙穿着一双大头皮鞋,可能是从北方高寒地区流窜过来的。”“也有可能。”他点点头,“不管是什么人,这次收获甚小,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还会继续作案。我认为,首先,咱们派出所要加强警力,我早就给毕镇长打报告,组织一支联防队,可他老是说开会研究研究,今天正好几个副镇长和各管区主任都在。这几个孙子!平常钩心斗角,在这件事儿上却都尿一个夜壶里了,个个都说镇上哪有钱组织联防队。是真没钱吗?去县城杏花村大酒店,一顿饭就造腾几千块钱!招十个能打能跑的小伙子,一年工资顶多三四万,还不够他一年吃喝挥霍的零头。哼!”“作案人爬窗入室时在窗台上留下了这个。”我掏出装泥沙的烟盒,“这是他脚上带的黑色大理石粉,罗德林的石材厂生产这种石材。这个人可能在那儿干活,至少他作案前去过那儿,我想去石材厂查一下。”“好,赵学西说车修好了,你去开吧。”我和汪传法来到德林石材厂。刘纪开着皮卡车正要出大门,看见我们,他停下车,笑着走过来,对汪传法说:“要买石材?不要钱,你们这辆面包车能装多少我白送多少。”“不跟你开玩笑,刘纪,我们来看看厂里有多少工人。”汪传法跳下面包车,“如果有外地的,就要办个暂住证。”“啊!办暂住证?首都要迁到眉镇来了吗?”刘纪瞪着双眼,装出很吃惊的样子,然后又转身对我笑道,“来,鲁松,请,办公室请。”办公室里,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坐在桌子前,正在核算单据。另一张桌子前空着,椅子背上搭着一件衣服。两张办公桌之间的屋顶钢架梁上吊着一台大吊扇。刘纪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衣服,飞快地抹着椅子。“不坐了。”我说,“我们过来看一下安全生产问题。”“安全绝对没问题。”刘纪说,“我们厂啥事故都没有出过。”刘纪领着我们在厂区里转了一圈,他指着几个干活的工人问汪传法:“你看看有一个生模样吗?还办暂住证!”工人们都笑着和汪传法打招呼,这些人都穿着布鞋或拖鞋,个个袒胸露乳,没有发现身上毛发旺盛的。“晚上开工吗?”我问刘纪。“有时候开有时候不开,得看订单多不多。”刘纪走向皮卡车,“中午不能留你们吃饭了,我有点要事儿要出去一趟。”“你忙你的,我们再到别的地方转转。”我说,“昨天晚上,镇上有家店铺失窃了,你们也要注意点。”“小偷不会光顾我们这儿。”刘纪摇晃着脑袋,“谁会偷石头啊。”我们离开德林石材厂。“传法,附近还有别的石材厂吗?”“好像是没有。”他凝眉眯眼,想了又想,“没有了。方圆几十里就罗德林的这个山上出的大理石最好。石材厂不是随便谁都能干的,买机器容易,要不了几个钱,办证太难。”“今天晚上开始,我们在镇上巡逻。”我说。“好,我晚上不回家,二十四小时在所里待命。”吃过晚饭,我和汪传法、马辉在办公室玩扑克牌到十点钟,然后一人一辆自行车,出了派出所。街上乘凉聊天的人大都回屋睡觉了。少数亮着灯的店铺,也在收拾准备关门了。走到花妮美发店时,里面黑洞洞的,汪传法小声嘀咕道:“花妮今天睡这么早!”出了镇子。周围的树林在月光下显示出清晰的轮廓,河对岸的石材厂没有灯光,一片寂静,偶尔会有一两声狗吠从某个地方传来。我们来到索桥前,桥下的水坝激起的小瀑布,翻起了一道比月光更白的水花。“这儿最凉快了。”汪传法说,“抽支烟,歇会儿。”索桥那头,树林中闪过一道汽车的灯光,有一辆汽车驶离了那儿,向石材厂方向驶去,快到石材厂时停住了,接着车灯熄灭了。不大一会儿,一个人影从对岸的树丛中闪出来,走上索桥。“桥上有个人,往这边来了。”马辉小声说,“把烟灭了!”那人走过索桥。“谁?”汪传法大喝一声,打开手电照过去。“曹丙山!”那人大声回答。汪传法赶紧把手电关了。曹丙山不理会这边树影下站着的三个人,踏着大步往镇政府方向走去。我们骑上自行车慢慢悠悠跟在后面。他停下了,回身大声喝道:“跟着我干什么?”“保护镇长呗。”马辉说。“马辉!”曹丙山朝我们走过来,“有行动啊你们?”一辆汽车离开罗德林门前的竹林,在对岸往石拱桥方向驶去。“你没开车?”我问。“开车了,没走多远就开不动了。”他往对岸一指,“前轮胎没气了。”“换备胎啊。”我说。“我要是会换轮胎,我还会当镇长吗?”他停下了,“对呀,不用去叫赵学西了,走,鲁松,帮我去换轮胎。传法,把鲁松的车子领回去。”我把自行车交给汪传法,他骑一辆右手牵领着一辆,和马辉往镇上去了。我和曹丙山回头走上索桥。这时,又有一辆汽车从罗德林家前面的树林里开出来,车灯照亮了通往石材厂的砂石路,驶过石材厂,加速往东驶去,从石拱桥那儿拐弯上了大路,接着就消失在夜色里。我们走过索桥,穿过小树林,一席灯光从杜雪家的窗子里透出来,有人在大声地说话。走上砂石路,往石材厂方向走了大约二百米,我看见挂着红布标语的双排座货车停在路边,车身歪斜着,左轮胎瘪了。曹丙山打着手电,我拉开车门,从后排座椅下找出工具,卸下车厢下面的备胎,支起千斤顶,换上备胎。“干得不错。”他伸手抹了一把我脸上的汗水,“半年卡车学徒没有白混。”我走下河滩,蹲在河边洗手,表面的河水微温,再往下却凉意浸骨。我隐约听见对岸有一辆汽车驶过,抬头去看却又不见车灯。我在被汗水湿透的衣服上擦了擦手,坐上驾驶室,开到镇政府,停在计生办的月亮门前。我说:“车先借我用一夜,我开着去巡逻。”“巡什么逻!”他说,“咱俩再喝点!我刚才在德林家里没喝透,这种状态睡不着觉。村委会要换届,罗德林想干下一届村长,可是没喝几杯他就扯到了要办二胎证上,他孩子去年丢了,即使我给他办了二胎证也没用,他前年就结扎了。他想让吴兵给找个大夫做输精管吻合手术,两个人就这件事翻来覆去地说个没完,都喝高了,我就先撤了。”“明天晚上我来找你喝酒。”我说,“现在镇大院里的人都睡了,别吵醒了那些酒鬼。”“别废话。”他说,“发动车,叫开张三的门,弄点酒肴,到山上你宿舍去喝。”他拍着张三饭店的门板,半天才把张三给叫起来,切了点猪下货,加上花生米,拿了两瓶酒。我开着车,出了镇子,到大柳树拐弯向山上驶去。车灯照亮了前方熟悉的小路,灯光给两旁的灌木丛蒙上一层白影子。拐过小山包,我发现前方一个黑影,在汽车拐过来,车灯照亮的一刹那,那个黑影惊慌地钻进路边的树丛里。我踩下油门,加速赶了过去,到了近前,一脚刹车将车停住。“怎么啦?”坐在副驾驶座的曹丙山差一点撞上挡风玻璃,“什么情况?”我抓起手电,推门跳下车,向树丛里跑去。我打着手电四下寻找。是一个女人,披散着头发,起初她拼命往山坡上的树林跑去,在我追得越来越近,她眼看逃脱无望时,蜷缩到了一棵松树后面,她抬起一只手臂捂着脸,鲜血顺着雪白的手臂流下来,另一只手里攥着一块石头。一个女人,一个日夜在我脑海里走来走去的女人,眼前竟然是这副模样!我垂下手电,光柱从她身上移到我脚下。我朝她跑过去,不住地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