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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声与耳语 33

时间:2024-11-07 12:13:52

在地。

几天前的那个夜晚,罗德林也许正是听见外面一声闷响,起身走出屋子。杜雪回娘家了,他一个人(也可能有其他人在场),他在喝酒(也许是喝完酒回来,也许根本就没喝酒)。他走出屋子,看见一个人影翻墙而入。竟敢有人翻越他家的墙头!罗德林冲上去,在菜畦里两人扭打起来,根本容不得那人解释,罗德林一动手,刀背也不会再开口解释,就像两头沉默的公牛,不分胜负决不罢休,刀背可能会亮出手枪,但是罗德林不会畏惧枪口,结果刀背不是罗德林的对手(或许他有帮手),刀背被打倒了,一个怪模怪样的人深更半夜拿着手枪翻墙进来,罗德林红了眼,把倒地的刀背用石头给砸死了。等他稍微清醒之后(或者是一开始他也没有喝醉),他把刀背用塑料布包裹起来,他自己或者又叫了同伙,把死人弄上越野车,顺着山沟旁边小路,拉到北山坡上挖出坑埋了。第二天下了大暴雨,雨水冲毁了车辙。

我收起思绪,走出屋子,马辉站在水槽前冲洗身子,汪传法蹲在所长室门口抽烟,我向他走过去,“你还不回家睡觉?”

他站起来,小声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去做吗?”

“现在还没有。”

“鲁松——”他在黑暗中望着我,“不管有啥事儿,你不方便出面的,尽可以让我去办!”

我拍拍他的肩膀,表示感谢。当晚他没有回家,在值班室和马辉挤在一张床上睡下了。我关了办公室的灯,坐在门口,一直到远处传来公鸡叫声,才去里屋的小床上躺下,脑子清醒无比,这么多的事情都在近期发生了,如果不是那只叫阿牛的狗扒出来一只曾经狠狠踢过它的皮鞋,也许这件案子就被荒土埋没了。后来我却突然睡着了,一觉睡到八点半。张所长开着面包车来了,他打开所长室的屋门,又匆匆回到面包车,掀开后车门,叫了一声:“娘!到家了,您醒醒。”他探身从车里抱下来一位老太太。老太太很瘦小,蜷缩在他怀里。

“鲁松,你把车里的小褥子和毛巾被拿下来。”张所长抱着老太太往屋里走。

车厢里铺着什么一层厚厚的麦秸草席,上面是黑红格子的棉褥子,褥子上面有一床旧毛巾被,旁边还有暖水瓶和一些杂物,我拿起小褥子赶在张所长前面,跑进所长室,把棉褥子铺在床上。张所长把老太太放在棉褥上,老太太睁开眼睛打量一下,又合上眼皮。

“昨天下午,老娘病了,肠胃不好,请村里的医生给打了一针,不见轻,腹泻反而严重了,怕耽误我事儿,直到傍晚才给我打电话。”张所长接过我手里的毛巾被,盖在老太太身上,“我回家一看,老太太浑身抽搐,双眼紧闭,脸色蜡黄,这怎么行呢!赶紧去了县医院。”

“医生怎么说?”

“化验了大便,也抽了血做了检查,医生说没大事儿,村里的医生用药过量了!刚上了两年私立医学院,回村开起了诊所,老娘还不到八十斤,他按正常人的剂量。”张所长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县医院的药太贵,现在又是在破案的节骨眼上,我想着回来,带了处方,在这儿给老太太输液。”

阎强骑在摩托车上,熄了火滑行到指导员室门前。我给花妮打电话,他走过来,站在我身边。花妮关机了。

“怎么样!鲁松,事实证明我的假设没离谱吧?吴兵虽然不是凶手,但也是本案的主要嫌疑人,指使人雇凶杀人,和直接动手杀人有什么区别?”他说,“我早就想提醒你,不要和吴兵交往,这个人太阴,你看他整天戴着眼镜好像多大学问似的,穿得板板正正好像比镇长都有派头,骨子里却不是个好东西。”

汪传法拿着处方笺把姚院长请来了。张所长在一旁看着他配好药,给老太太输上液体,让汪传法照顾老太太。张所长、阎强和我去尧庄找财二。

车上,阎强说:“鲁松,你昨天晚上就应该把财二带回所里,关起来。我最担心的就是夜长梦多。”

“财二见我之前,先提出了在外面自由过一夜的要求。”我说,“我就答应了他。”

“自古道:兵不厌诈,鲁松,你昨天就应该表面上答应他,然后——”阎强说,“马上报告我和张所长,我们随后赶过去,把财二逮个正着!连夜突审,说不定现在案子已经真相大白了。”

“是我同意的。”张所长把责任揽了过去,“花妮觉悟这么高,这么配合我们的工作,我认为应该在财二关押之前,让他俩团聚一个晚上。”

“你们呀,唉——”阎强叹了一口气,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到了村头,遇见一个戴草帽的老汉,扛着头迎面而来。我停车,下去走向他,他转身快步走向旁边的一条田埂。

“老哥。”我追过去,“跟你打听个人。”

他站下。我说:“眉镇上的财二,他姐姐家住在哪儿?”

他摇摇头,扛着头走进齐腰高的玉米地。

我回到车上。阎强说:“直接去村长家,让他带领我们去找人。”他给我指着路,走过一段坑坑洼洼的泥土路,停在一座新建的院落前。听到汽车声,两条黑狗吠叫着从院子里跑过来,它俩长得一模一样,毛色华美。随后一个矮胖男人走出绿漆大铁门,穿着肥大的白色灯笼裤,对襟丝绸褂子,左手握着玻璃茶杯,没有右手,右边的袖子在胳膊肘下方打了一个结。他望着我们的面包车,乐呵呵地迎上来。

“哟,所长,哟,指导员,全体下驾!来,来,家里请!”他用一截右臂夹住茶杯,向张所长伸出左手。

“你好,老尧。”张所长习惯性地伸出右手,两只手热情而别扭地碰在一起,抖了两抖。老尧和阎强握手,阎强伸出的是左手。老尧走到我面前,笑眯眯地看着我。

“咱们所新来的鲁松。”阎强说。

“哦,鲁松你好!”他热情地跟我握手。

一排新建的五间大瓦房,院子很大,堆着一些建筑剩料,还没有来得及规整,屋前竖着一根大竹竿,上面挂着四个大喇叭,喇叭口朝着四个方向。我们被请进最东头的一间屋子,这是村委会办公室,墙上挂着村规民约还有村委会领导成员名单。

“老尧,不倒茶了。”张所长说,“我们来找个人,事情很急。”

“再急也差不了这一会儿,请坐,你们难得下来一趟。”老尧执意要提壶沏茶。

“你马上带我们去!”张所长说,“到眉镇上财二他姐姐家。”

“财二?”老尧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哦,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我打电话叫他姐夫过来。”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没打通,“没人接,你们在这里喝茶等着,我去叫人。”

“我们跟你一起去。”

老尧带着我们穿过两条胡同,来到一家土墙围起来的小院。院门是用木棍拼凑起来的,上面挂着一把链子锁。

“尧进!尧进!”老尧摇晃着栅栏门。

“别摇晃了,老尧,你再摇晃就散架了。”张所长说,“屋门也锁着呢。”

院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透过木棍的缝隙,四间草顶的石头屋子看得清清楚楚,两扇歪七扭八的木头屋门也上了锁。

“你们村还有这么穷的人家吗?”阎强睁大眼,透过木栅门的间隙往院子里打量,“连条狗都养不起。”

“这才是真正的富人不露相。”老尧摇着脑袋,亮出左手,叉开五指,在脸前翻了两下,“尧进有的是钱!光我知道的,他放给个人的高利贷就不下十万!还不知道他银行里存多少呢。”

“他是干什么的?”阎强一脸的不相信,“真要有钱,还能住得下这么破旧的房子吗?”

“他是响器班的头儿,带着几个徒弟,一场丧事下来,就是五百块钱。徒弟又不用开工资,吃喝又都是丧主家的。”老尧嘀咕着,“去吹响器了?没听见哪个村里铁炮响啊。”

“下地干活儿了吧?”我说,“咱去地里找找!”

“他两口子都不是下地干活儿的主。”老尧摇摇头,“好几年前就把地都转包给别人种了。”

一个老太太手里牵着个刚会走路的孩子,从胡同里晃悠晃悠地走过来。“尧进他娘来了,”老尧冲老太太喊道:“三嫂,尧进家里怎么没人?”

“高楼村死了个老头子,打来电话,尧进带上响器,开着三轮车刚走没多久。”老太太牵着孩子走到近前,挨个打量着我们。

“尧进媳妇呢?”老尧接着问道。

“谁知道翠英干啥去了,一天到晚不着家,光串门子打麻将。”老太太说,“家里这么乱糟糟的,也不收拾收拾!”

我向老太太走近一步,“大娘,他家昨晚上来了两个亲戚,您知道他们——”

“你是说财二啊。”老太太说,“昨儿天傍黑时,我看见财二了,今早上我再过来时他就走了。”

我们回到老尧家。老尧说:“你们坐着喝茶,我去找翠英。”

“我跟着你去。”我跟着他往屋外走。

“不用,不用!”他抬手按在我胸前,把我推回屋里。

我拿起桌上的电话,花妮的手机还是关机状态。阎强站在我身边,沉着脸说道:“我不是说了吗?我最担心的就是夜长梦多,果不其然吧?鲁松你说,你要是昨天晚上把财二带回去了,现在——”

“这话你已经说过一遍了!指导员。”张所长看着阎强说道。

一个小时后,老尧乐呵呵地回来了,手里拎着两只大公鸡,笑脸上滴着汗水。身后跟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肩膀上搭着一块白毛巾,左手拎着圆菜板,右手拎着大铁锅,脸上笑得比老尧还开心。

张所长站了起来,满脸疑惑地看着老尧,“找着人了?”

“没问着影儿。”老尧说,“不着急,待会儿下地干活儿的人都回家了,我再去问问。”

“咱们先回去吧!”我对张所长说,“老尧找着财二的姐姐,给咱们打电话。”

“对!”张所长说,“老尧你继续找她,找着给我打手机,有我的号码吧?”

“你手机号,我有,但是你们不能走,眼看就晌午了。”老尧伸开胳膊,拦在门口,手里绑住腿的两只公鸡扑棱着翅膀,奋力想直起脑袋来。“笨鸡也抓来了,厨师也请来了,尧银豆,别看他其貌不扬,我们这一片村子,就数他厨艺高,你们尝尝他炖的笨鸡,可比镇上张三馆子里的味道好多了。再说了,即使没有鸡吃,你们来到我门上了,就算粗茶劣酒,也得聊表一下我的心意!”

“盛情难却,但是我们在执行任务!老尧,哪天你去镇上开会时,去派出所找我,咱俩好好聊一聊。”张所长扒拉开老尧的胳膊,往门外走。

“执行任务也得吃饭啊!你们轻易到不了我这儿,就这么饿着肚子走了!”

“公鸡先养着。”阎强看着老尧手里的大公鸡,“我们过几天再来吃。”

“也不给我一个表达心意的机会!”老尧失望地摇着头,叫尧银豆的厨师站在他身边,脸上的表情比村长还失落。

离开尧庄,驶出小路,到了县道路口,我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张所长,他歪着脑袋睡着了,满脸倦容,眉头紧皱着。我打开右转向灯,往眉镇方向开去。

“往左拐!”阎强说,“不去县城吗?”

“现在到了县城也没有头绪。”我说,“先回所里等等花妮的消息吧。”

“花妮!”阎强冷笑两声,“你以为花妮真的跟你一条心?昨天说不定她是用的什么计策呢!我认为她是想声东击西,扰乱咱们的注意力,现在她和财二很可能躲藏在县城里。鲁松,你师兄不是小混混的头子吗?再发挥一下他们黑道的作用,让你师兄派小混混在县城寻找财二两口子!”

“好,我掉头去县城!”我松开油门,把车往路边靠,“阎强,你跟我一起找我师兄,把刚才说的这番话当面对他再说一遍!”

“我干吗跟你去?我跟他又不认识!”阎强眯起眼,笑了一声,“开个玩笑而已,还是先回所里吧,也该吃午饭了。”

“你怎么能对你不了解的人说三道四呢?”我说,“如果我师兄在场,你怎么评价他,我不管,那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可是现在——阎强,假如有人当着你的面侮蔑你的兄弟,你会怎么办?”

“你打我吧!打我两拳吧,我决不还手!嘿嘿,”阎强从后面伸出手拍拍我的肩膀,“咱们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关系了,你也了解我这个人,说起话来口无遮拦,童言无忌啊!”

“你可不是童言无忌!在你眼里,开武馆的就是黑道,徒弟就是小混混。作为一个人民警察,你怎么可以这样轻率地给人定性呢?”张所长突然睁开眼睛,“指导员,你这人最大的缺点是不懂得尊重人!觉得别人都没有你聪明!还不是多亏了鲁松的师兄,派徒弟给打听出韩雄的夏利车!咱侦破案子是工作,可是作为一个社会人员,别说主动帮咱们打听线索了,他就是知道犯罪分子是谁,不想说的话,咱们也拿他没有办法。阎强,也不要怪我现在批评你,你给我听好了,你这人,不管别人为你做什么,你都认为是应该做的,你没有一颗感恩的心!”

“谢谢所长的批评指正,以后我一定注意!”阎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要时刻怀着一颗感恩的心。”

离镇子越来越近,前方拉着钢材的大卡车驶过石拱桥,在河对岸往石材厂西边的山坡驶去,几辆挖掘机挥舞着巨大的铲斗,两天时间就在山脚下开辟出一片工地。

中午的镇政府大院一片寂静,派出所小院里空空荡荡。我跟随张所长走进屋子。老太太合着眼皮,好像睡着了,汪传法坐在床头的椅子上,眼睛盯着输液器上的小葫芦,嘴里数着数,“一分钟滴三十下。”他起身向张所长说道。

张所长走到床前,俯下身,双手捧住老人没扎输液器的那只手,把脸贴近老人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喊了一声:“娘!”老太太睁开眼睛,看着儿子,嘴唇嚅动着,张所长把耳朵贴得更近了。

“咱们回家吧,小黑。”老人的声音并不小,话说得清清楚楚,“在这里输液,还得麻烦同志们!”

“输完这一瓶,咱就回家。”张所长握着老人干巴巴的手,“我们单位的这几位同志,都很好,都不怕麻烦。”

汪传法笑着点头,连声说:“不麻烦,不麻烦,这里跟在家里一样,比在家还方便呢。”

我退出来,上车,挂上倒挡,掉转车头,驶出派出所。阳光无情地照射着疲惫不堪的行人。花妮美发店玻璃门紧闭。我继续往前行驶,来到宏济诊所。那个男护士拿着一把链子锁穿过两玻璃门上的拉手。

我下车走过去,“不营业了?吴大夫呢?”

他回身望了我一眼,没说话。站在一旁的小宋无精打采地说道:“刚才吴大夫打来电话,说是今天给我们放假。”

“他在哪里?”我问。

“不知道,我们今天一早来上班就没看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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