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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 29

时间:2024-11-07 11:18:37

蓝月茶庄毫无变化,门前的国贸路仍干净整洁。权姐就在店中,为几个刚来的广东客人沏茶,介绍刚从景迈山傣族村运来的春季古树茶。几个客人兴致高涨,无意冷落了他。他落得自在,安安静静待在一边,将权姐递来的茶盅喝干。沁人的生饼茶香让他松弛宁静,几乎立即忘了甬道街,忘了小鸽子、西美和与之有关的一切,甚至忘了他的刀。几个客人临走前买了不少茶,权姐一一打包,他帮她收钱找零,将茶叶拾掇齐整,用厚厚的棕叶包好后送到他们车上。权姐向他道谢,他说你太见外啦。权姐笑着说,咋感觉你从没离开过蓝月茶庄呢。他笑而不答。他们重新坐下,权姐将水壶注满。

朋友的朋友介绍来的。大概是最后一批客人。

最后一批?

我破产啦。权姐笑着说。

哪样?

破产。我又破产咯。比原来还惨。被朋友骗了——他说几个北京商人要货,先预付了订金,我给了半车皮的上等二十年普洱,又买了整整三个集装箱发往北京和天津。就是不见七成的尾款。

被朋友坑了?

我一直当他是好朋友呢,狗日的,眼睛都没眨就同意发货。

他说不出话来。

你要回民俗园?

是。

也好。至少能卖你的刀啦。

小小呢?

还好。明天带她上医院——莫提医院。我就是在医院认识这老家伙的。北京人,看起来古道热肠。非常喜欢小小,简直爱得不行。还常常去我那里做菜做饭呢。确实烧一手好菜。

他做哪一行?

据说在滇池路附近开餐馆。

快报警啊。

报了,没用。找不着他的餐馆,也找不着人。

他看着她。她瘦了,黑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憔悴。

狗日的在我那里住了半个月。她微微一笑。我还真有点喜欢他。老实,嘴甜,会疼人。没料到给我来这一手。

他低下头,不知该说点什么好。门外猛然出现两只黑底金斑的蝴蝶,大如茶花,钻出路边的滇朴上下舞动,仿佛被店内沁人的茶香吸引,却又因为人的存在不敢擅闯。他们差不多是同时发现的,谁也不作声,凝神屏气,呆呆望着。两只蝴蝶旋绕片刻后猛然从光线中逸出,瞬间消失不见。权姐笑了。他愣了半天,迟迟没缓过神。

权姐。他说。

莫安慰我,兄弟。权当交学费。怪我自己。还是怪我自己,怪不了别人。你说我都四十的人了还犯这种错误,这叫哪样你认得吗?桃花煞。她哈哈大笑。

你准备咋办?

咋办?把手头的货处理掉,抵一部分货款。剩下的,慢慢来,大不了把我抓起来,总比睡桥洞好。小小让她爹领回去,我反倒省心。放心吧,死不了。又不是没输过。还输得起。既然你死不了就还得拼,这一次亏了不代表你下一次还亏。咋可能一直倒霉呢?咋可能!

就是。总有办法。

我的天塌不了,你的天也不会塌。

他左右环视,竟对这个小而整饬的店面颇为不舍。他告诉权姐,这次回民俗园,只为最后一把刀,七彩刀。

最后一把?咋是最后一把?

他说了说阿玉,又说了说小鸽子和西美。权姐摇摇头,两人久久不再说话。能听到门外自行车经过时碾压路面的吱吱声。蝴蝶再未出现。

我决定了。他说,你莫劝我。

我没劝呀,我没劝你呀兄弟。我的好兄弟啊……

他想看看小小。两人出门,关了店,她开车带他回到住处。小小就睡在一张恰能容身的木床上。刚醒,睁大眼睛望着他。权姐为她穿衣梳洗,问她说,看看哪个来啦?看看,好好看看。小小眯着眼睛,突然开口说话了。叔叔,叔叔。他大吃一惊,将孩子搂在怀里。她又热又烫。他从兜里掏出特地送她的小东西——甬道街上买下的一枚小小的玉貔貅,戴在她脚踝上。真漂亮。小小伸手拨弄,拨一下,笑几声,高兴不已。

你看,恢复得相当好呢。

能走路了?

当然。

他们带她下楼。虽然有进步,仍没法走得更稳些,他必须随时停下扶她一把。孩子很快就累了,蹲在路边呼呼直喘。他们在小区长椅上坐下。面前是一片小小的人工绿地,几棵银杏随风摇曳。

要是回民俗园,铺子咋办?给你留着?

不留了。卖不出去。一把都卖不出去。

亏就亏吧。她说。莫想着还钱。我不缺你这点钱。

我把甬道街上打的刀都给你。石胖子还给过我一笔钱,都给你。

不行。

权姐,你就听我一回。

她笑了,那好,兄弟,暂时代管。行吗?

行。他笑了。

记着兄弟,没有过不去的坎。我相信你能打出你想要的刀。管它七彩不七彩,尽力了就行。你懂我意思?

我懂。

我也想想办法,如果我还能免费拿货,就再拼它一把。我就不信邪啦,我有手有脚还能没饭吃?

他在甬道街呆坐,听着鸟语人声,嗅着奇异浓烈的腥臭,终于动手收拾:将所有的刀搁进箱子,再拾掇了隔板上的标签牌、户撒刀简介。他回到后院,几个街坊商户跟进来,问他怎么收摊了,要走?他说,卖不出去,不卖了。他们说你何苦嘛,甬道街上有真正的户撒阿昌刀实属难得,何不坚持下去?再说,你调价处理不就行了?实在不行,附带卖点别的民族工艺品嘛,比如烟筒、锡器、银器、玉器之类,肯定好卖。要变通呀景师傅。你大老远从陇川跑来昆明讨生活多不容易,刚站稳脚跟呢,咋能说走就走?他反问,站稳脚跟?你们说说,我哪个时候站稳脚跟了?他们无法回答。他说我前前后后就卖出三把刀。你们说,我还要待下去?我连喜福餐厅的饭都吃不上了。此话让四川人老王想起小鸽子,问他有无这小子消息,他说没有。老王说小鸽子好像回了福建老家,已经遵父母之命娶妻了。一旁的浙江老张说,哪有这么快嘛,哪有这么快,他不是一直喜欢人家西美吗?话题就此中断,众人面面相觑,长吁短叹,似乎为绝望的小鸽子抱不平。他们重新谈论景瓦,这些平素交往甚少的异乡人都给他诚恳建议——留下,只要学会调整和适应,甬道街就是一块哪儿也比不了的风水宝地,很多人就从这里起步,在昆明买车买房甚至别墅豪车哪。他开张不过半年,碰上麻烦正常得很,何必着急认输呢?

不是认输。他说。是干不来别的。除了打刀,我就是个二百五。

刀是死的,人是活的呀。

他低下头。

商户们表示,如果他真要走,大家理应请他吃一顿践行饭的,好歹相识一场;也十分抱歉平素没能帮他什么忙,这条街太杂太乱,大家各顾各的,难免照顾不周。他使劲摇头,心里激动而温暖。或许是盘龙江边的凶案传到了他们耳中,他隐约成了被体恤怜悯的对象了。此前,小鸽子不正是他体恤怜悯的对象?他深深道谢,告诉他们自己已经想好,不再留后路与余地。他将重返民俗园打造一把他梦寐以求的好刀,万一失败——不,没想过失败,这一次不会失败。要真失败呢?那就等真的失败了再说。商户们纷纷告辞。西美最后一个迈进门槛,更无人逗留了,各自低头走散。

景师傅,听说你要走?

是。

去哪里?

他不吭声。西美仍穿着那条撒花绿色长裙。消瘦窈窕的模样确像阿玉哪。

对不起。她说。

哪样对不起?

西美低头不语。

气氛尴尬。她似乎仍在眯眼微笑,却颇为局促沉重。小鸽子无影无踪,她也不再是从前的西美了。

我是说,也没什么东西送你,她说,我觉得,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他默默摇头。

你什么打算?

打刀。继续打我的刀。

那就好呀。甬道街大概真不适合你。

你呢?哪样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继续开我的店,卖我的东西。

没别的?

没有。没人赶我走,我就一直待下去。

他本想问问刘冬。话到嘴边又忍了。她似乎已看出了端倪。

老样子,都是老样子嘛。各过各的,各忙各的。生意做得走就行。西美欲言又止。之后,索性一气说下去。你的刀,真是好刀呢。我们都感激你。刘冬专门做了一个红丝绒衬底的镜框,那把小刀封在里面,搁在桌上,真漂亮呢。比他的皮影漂亮一百倍。现在,我和他都很庆幸,庆幸要不是你打了这把杰作……

他无言以对。西美也戛然而止。沉默延续着。西美终于向他挥挥手,那我走啦景师傅,多多保重,有机会,随时回来。

他点头。西美一步迈出门槛,长长的绿色裙摆拂过梧桐树荫,带着标志性的月牙般的微笑,消失了。

他待了片刻,走到院墙处,用力踩了踩埋葬小刀之所。此地已长满鲜嫩的草芽,与院落的任何地点并无区别。石胖子说过,甬道街也将拆除,届时灰飞烟灭,谁又能记得,一个户撒来的阿昌刀匠曾经掩埋过一把绝对上乘的、无比锋利的好刀呢?他继续收拾东西,找来一辆三轮车将所有打包装箱的三十二把好刀运往国贸路,抵达蓝月茶庄时已是下午,他跳下车,与满头大汗的车夫一道将包装箱卸下。箱子太大太沉,只能放到隔壁房间。权姐看着这箱东西笑了,兄弟,你让我立马改卖户撒刀吗?他笑着回答,不好说呢,搞不好你卖刀比卖茶还赚钱。

哪个时候去民俗园?

今晚。

想好了?

是。

只能祝你好运了。

谢谢。

跟我吃晚饭吧。

算了,从这里到民俗园还远呢。

我车卖了,明天买主提车。

卖了?!

我送你。最后坐一次我的车。少啰唆!

权姐娴熟地戳碎熟茶,泡入茶杯,冲到一只紫砂壶内,少顷,再倒入茶盅。茶庄十分幽静,静得仿佛听到头一夜睡在这里时类似昆虫啃噬茶饼或茶叶内部发生的化学反噬的轻微响声,犹如一些细细的骨头相继折断,又像它们之间无数的时间互相挤压,发出欢悦的歌唱。太阳洒进来,将屋角照亮。

记得啊兄弟,要是民俗园待不下去,要是又遇上什么不顺心,你随时回来。我的大门永远敞开。就算不做茶叶了,我还住那里,不会搬家。

好的。

喝了十余盅熟茶,他起身说该出发了。趁她上卫生间,他将石胖子给他的钱偷偷塞进她挎包,不及最后道别就一脚迈出门去。阳光刺眼,远处的国贸大厦庞大巍峨,似乎永远不会坍塌;街边的滇朴随风摇曳,铜钱大的叶片发出唰啦唰啦的响声。他一路奔跑,赶到街口拦下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去民俗园。他没回头,并不知晓权姐是否已追到门外。车子从南二环直插滇池路,再沿金柳路驶向民俗园。风景几无变化,他依稀记得高大的野棕榈、唐菖蒲和大剑兰,随着步步逼近民俗园大门,他终于察觉自己背叛了自己。明明知道这一步肯定错了却偏要迈出去。可他对此又了解多少?他在大门口下车,守门的警卫并不认识他,他给石胖子打了电话。后者立即让他将电话交给守卫,对方不停地说,是,好,好的。之后满面笑容让他进去,并大声喊着,我们的大师回来了。

他跨入民俗园。青石板小径一如从前。他重新抵达阿昌院,身材敦实虚胖如同白日幻影的石胖子已等在门口,冲他伸开双臂,景瓦,欢迎回家!他一声高喊。在他身后,两个穿佤族服装的小伙子拧开手中的花炮,砰砰几声,闪亮的碎纸片高高飘落,将他和石胖子同时罩住。兄弟,你总算回来了!

头一夜他无论如何睡不着。床还是从前的床,桌子仍是那张桌子,椅子也是那把椅子,但总觉得很多地方不对劲。闭上眼睛不知身在哪里——既像蓝月茶庄,更像甬道街的旧院子,与此前记忆中的阿昌院对不上号,更缺少一些亲切感。墙上象征性地挂着三把当时他亲手打造的户撒刀,他走前撂下的,迄今为止也就只剩三把,其余早被石胖子换成了钱。没人知道他到底挣了多少钱。他起身将三把刀一一抽出,刀光闪烁,像僵死的鱼一般呆滞、冰冷,没有生气。他不明白何以打出这样的刀,它们不过是他流水线式的业余作品,不包含一点点感情。彼时一定是阿玉扬言要离开民俗园,生下他的儿子。难怪石胖子将它们留下,一定是无法出手,同时也给他留下小小的羞辱与警戒。他来到院子里,当时垒砌的炉灶完好如初,淬火槽也原封未动,甚至没用的钢板也撂在墙角。他打开院里的灯,角落里没有一张蜘蛛网,过去和石胖子对坐喝酒的椅子矮桌也没一丝灰尘。空气中有湿润的滇池气息,有凤尾竹、桉树、榆树的浓重香味,两只飞鸟射进黑夜,如雨点在湖面消散无形。

他呆站了许久。之后,用一块莫名牵在手中的废钢板狠狠敲自己脑袋,敲得又快又狠。流血了。从额头汩汩冒出。他吓了一跳,扔下钢板跑到屋里撕破T恤衫包扎止血。他在床上呆坐,又起身出门,径直走出民俗园,沿曾经来过的海埂大坝前往草海附近那几幢衰败的平房。叫石榴的女人早已消失,就连当时和自己做过的瘦女人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批完全陌生的、操东北与四川口音的更年轻也更邋遢的女孩。他随意挑了一个身材丰满的姑娘去了里间,迅速完事后,姑娘到前屋沙发上抽烟,斜眼打量他,奇怪他干吗还不走。他问她是否听说过石榴,她微笑摇头,说哪有石榴,我们这里从来没有一个叫石榴的。他说大约半年前吧,半年前这里还有一个石榴。你来了多久?姑娘继续摇头,一个多月啦,真没听说过什么石榴,四川人,还是东北人?他不再说了,默默往外走。女人在他身后扑哧笑了,告诉身边的姐妹,这哥儿们,头破了也要来呢,瘾大啊……他沿高高的田埂走了许久,被强烈刺鼻的滇池臭味熏得晕头转向,仿佛距此不远的水边铺满死鱼。他重返海埂大坝,被掏空的疲乏让人心平气和。没有一辆车。他等着。大坝下方的路灯光如白绸般铺展,一直延绵到西山脚下的黑夜中。终于有一辆红色小轿车远远驶来了。他伸手拦车,对方反而加速,车窗死死关着,无法看清司机是男是女。

他向高海公路下段走去。漆黑的夜色包裹着他,天空没有星星更缺少明月,但有不少微光将笔直的草海堤岸照亮,如史前的脊椎;刚刚涨潮的滇池水狠狠拍击岸边的礁石,发出哭泣般的喧嚣;臭味渐弱不少,闻起来倒像是某种过期面包散发的甜味。水面在有限的光亮下绷出一条白线,笔直延伸到目力不及的远方。他在高海公路桥下向左走,通往碧鸡关的高速公路空无一人。他记得上次要么是乘公车要么是打车来的。如今独自步行才发现实在太远,远得让人怀疑今晚是否还能到达。灯光洒在路面上如水银泄地,道路又宽又大,无须担心碰上恶人,这里已经是城市乃至世界的边缘,连恶人也不屑一顾。他恍惚看见阿玉就走在公路另一头,他的左侧,隔着一条宽阔的高海路冲他哈哈大笑。他也笑了。她总能带给他快乐,反之亦然。他不知原委。他历来是个不善言辞的家伙呀。他开始冲阿玉说话,唠唠叨叨,喋喋不休,时而阿昌语,时而汉话,也不知阿玉听懂没有,她只顾大笑,笑一阵就隔着亮闪闪的高速公路望着他。一辆载重卡车咆哮而来,从他身边嘶吼而过。再扭头看时,阿玉没了。对面空空荡荡。他冲远去的大卡车狠狠恶骂,诅咒司机不得好死。狗日的杂种,货,有病啊,大半夜的跑这里来扯鸡巴蛋!

抵达碧鸡关下的废品收购站时,天色更黑了,四周陷入岑寂,就连身后的路灯光也发出睡熟的嘶嘶声。收购站前廊上亮着灯。院子里空荡荡的,不再堆满如山的垃圾,大概刚被运走。门从里面拴住,他在门口大喊,敲门,声音在黑暗中传得很远。老头出现在门廊灯光下,花白的乱发更长了;他披一件外套,趿着拖鞋,大声说,哪个?

是我。他说。

你是哪个?

景瓦。打刀的景瓦。

老头缓缓走下台阶,向他走来。颤颤巍巍的模样仿佛随时可能摔倒。

狗日的,你又来要我的弹簧钢?没得了,都给你了。

你还记得我?

记得。

你让我进去。

老头犹豫着,最终开了锁,让他走进院子。老头的呼吸中有浓烈的酒味。

你要找哪样?我这里没有一块钢板了,你还要找哪样?

我来向你讨教。

讨教哪样?

咋个打一把七彩刀。

七彩刀?老头满脸狐疑。

他狠狠盯着老头。

薛老七,你是薛老七。

哪个?

你快八十了。

你疯球啦?哪样鸡巴的薛老七!

你是。你就是。我第一次来,我讲的是阿昌话,你都能听懂。

老头更加凄惶地抬头仰望他,哪样阿昌话,你哪个时候讲过阿昌话?我不是薛老七,你真搞错球了。七彩刀我倒是听说过,早失传了。户撒刀我只见过,我哪里会打?打刀是你的事情,不是我的。

你就是薛老七。

真疯了。深更半夜把老子从床上叫起来讲这些鬼话!

你儿子薛老八现在是远近闻名的刀王了。

你说个鸡巴。哪样薛老八薛老七。我再说一遍,我不是。你认错了。你走吧,快点走。我还要睡几个小时。天亮了有一车皮废纸送过来。

除非你承认你就是薛老七,告诉我咋打一把七彩刀,否则我不走。

狗日的,你不走老子报警了。走不走?

他站在院中一动不动。老头返身从黑暗中拽出一根铁棒,朝他虚张声势地挥舞。走不走,不走老子不客气!你以后也莫想从我这里买弹簧钢了。走不走?

他仍不动弹,也不说话。老头挥舞一阵,哐当一声扔了铁棒,返身回屋,狠狠插上房门。他站在院中,不说话也不喊叫。只是默默站着。大约半小时后,老头终于开门出来,从厢房里取了一样东西朝他扔来。拿去拿去,狗日的,老子压箱底的了。你要再来烦我我就报警抓你!

他俯身捡起它。一块上好的钢板。仍是弹簧钢,更加称手坚韧。是任何一个刀匠都渴望得到的好钢。他激动不已。

我再讲一遍,我不是哪样薛老七,更不认识哪样鸡巴的薛老八。你快走。钱你看着给。我就剩下这一块好东西了。骗你我就是你孙子。

他从衣兜里掏了五百元,压在那根黑乎乎的铁棒之下,冲老头佝偻瘦小的身影深深鞠躬,捧着好钢大步往外走。出门后仍未碰上出租车,他按原路返回,这块钢板越来越沉,他不得不走一阵,歇一阵。重返民俗园北门,他差不多湿透了,汗津津的模样吓了守卫一跳,问他手里抱着什么宝贝,他递给他看,对方满脸不屑,说原来你就用这些破烂打刀呀。

他一觉睡到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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