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1日 星期六
时间：2024-11-07 09:13:57
因我住在市区，往返不便，学校专门腾出一间屋子做临时宿舍。县教育局很重视这次调动，准备将我作为热爱教育的典型在全县教育系统推广。我得知后，委婉地向秦校长表示了反对，一方面，我历来排斥这种虚头巴脑的宣传；另一方面，我的初衷压根和热爱教育无关，不想成为那种傻了吧唧的先进人物。r县教育局知道我搬家，一早派来了车，司机是个半老徐娘，下巴有荷叶般多余的肉。厢式小货车驾驶室后舱跳下两名搬运工，我搬的东西不多，两只标本工具箱、一根鱼竿、一些书刊和换洗衣物，一辆小卡足矣（因为周末还回市区，所以保留了住所的基本生活设施）。平时习惯睡硬床，去二手商店买了一张九成新的木板床，床架是铁制的，漆了绿漆。另买衣橱、书桌、樟木箱各一，都是七八成新，旧货比新家具便宜很多，擦干净一样用。r预付了订金，说好今天去取，从住处离开，到二手商店提货。搬运工将床橱桌箱搬上车，很快到了午饭时间，找了家面馆，一人吃一碗走油肉浇头面。稍事休息，朝阴阳浦驶来。r临时宿舍本是木匠间，对破损课桌椅修修补补，后因噪声影响到学生上课，搬到操场另一侧去了。由于我要入住，特地将墙面粉刷了一下，有尚未挥发干净的石灰水味道。r东西不多，很快安放停当。两个搬运工爬上车，女司机开车回县城去了。r墙上有个G形钩，可能是木匠用来挂锯子的，刚好可以挂鱼竿。打量着简朴的新巢，发现少了蚊帐。乡下的蚊子比市区毒，蚊香作用不大。老街有家百货店，去买了蚊帐和配套的竹竿及细绳。r回到宿舍，将它撑成长方形——虽是周末，折腾了半天有点累，不想回市区了——去学校简陋的浴室冲凉，周末没人烧锅炉，水压也不足，冷水顺着头发往下流。r匆忙洗毕，回宿舍翻杂志消遣，注意力集中不起来，她的身影在摊开的纸上时隐时现。r出校门走了一程，出现了分岔，左边通向西欧阳村，右边是东欧阳村。r犹豫了一下，朝左拐去。r自从祖母患了老年痴呆，就不太愿意去老宅，每次去特别伤感。我是祖母从小带大的，可她已完全不认识我，对她来说，祖孙间的往事仿佛不存在了。蹲在那只破竹椅跟前，她还是印象中慈祥的祖母，可除了外形依旧，灵魂差不多已是空壳，就像一具会呼吸的标本。r老宅里住着二叔，父亲是长子，有两个弟弟，二叔在家务农，小叔在镇工业开发区当招商经理。我进门时，二婶正在门口用小老虎钳剪螺蛳，她耳有点背，叫了两声没听见，屋里的二叔倒出来了，庄稼汉走路大步流星，从二婶身边经过，差点碰翻了螺蛳盆，二婶忙站起来，冲我这不速之客笑出满口牙龈：“晓峰来了呀。”r二叔的粗嗓门像条麻绳：“怎么半年多没来看奶奶？她白疼你了。”r我不能说不来看祖母的真实原因，只能说单位忙。穿过前房直奔后院，祖母果然还是坐在那把破竹椅上，脚边是小花坛，种着月季和蔷薇，空余的泥地栽着葱，农家不浪费土地，哪怕花坛这样的闲情之处，也要见缝插针。r祖母看着我，如同看一个陌生人。r搬张小板凳，坐在她身边，她不认识我，也是亲爱的祖母。握住她左手，手背的皮肤像蛇蜕一样干硬，她有时看我一眼，说句没头没尾的话，使我产生认出我的错觉。可她眼神里没有内容，完全失忆了。r天色将暗，堂弟欧阳晓雷夫妇领着刚上小学的儿子小东子回来了——晓雷和我同年，月份比我小，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就把同村一个姑娘肚子搞大，奉子成婚了——侄子看到我，奔过来说：“大伯，昨天在学校看到你和秦校长在一起，没敢叫，回来和我爸说，他还不相信呢。”r我回头问晓雷：“不相信什么？”r“我听小东子说哥来了，就等你来吃晚饭，一直没来，心想肯定是认错了，到家门口了，怎么会不来呢。”r“自己大伯怎么会认错呢，我说肯定是大伯，你就打我。”小东子委屈得快哭了。r“就算小东子看走眼你也不能打他呀，你这爸当得有点霸道。”我说。r“我没打他，他冲我瞎嚷嚷，非说你去了他们学校，我嫌烦就在他头上掀了一下。”r“那就是动手打了，你得向小东子认错。”r我在堂弟面前有点威信，他见我这么说，就朝小东子嘿嘿一笑：“你没看错，是你大伯，不过我那可不算打你，你别看大伯来了就来劲。”r弟媳在一边数落晓雷：“你这人脾气坏，手还快，昨天给小东子那巴掌可没道理。”r二婶招呼吃晚饭了，我将祖母搀扶起来，因为长年不动，她下肢没有力量，走得非常慢。r祖母忽然把头转向我：“是晓峰啊，你爸来了吗？”r一旁的晓雷看着我：“她认出你了。”r我赶紧回答：“奶奶，爸有事没来。”r祖母哦了一声，我手里一沉，听到了胳膊脱臼的声音，晓雷上来扶，来不及了，祖母像一只垮掉的座钟般塌了。r手里拿着弹弓的小东子叫起来：“老奶奶不好了，老奶奶不好了。”r二叔二婶从灶披间奔过来，祖母已经走了。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