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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杨元庆

时间:2024-11-07 08:14:11

往事记忆犹新,大风大浪之后,柳传志对年轻人更加怜惜,孙宏斌之过其实也是自己之过,是内心深深的痛,那样的事不能再发生了,特别是柳传志准备将联想的担子将来交给杨元庆。

r得把有些话说给杨元庆,于是深夜披衣提笔:

r元庆:来香港后,虽然任务繁重,但对你的情况仍不放心。自我检查后,觉得这几年和你沟通少,谈得都是些你要解决的具体问题。客观原因是你和我都忙,主观原因是没有特别注意我们之间沟通的重要性。我想利用边角或休息时间写信给你,用笔谈的方式会比较冷静。但我也不想很正式,只是拿起笔想到哪儿就写到哪儿,还是自然感情的随意流露,未必就逻辑性、说理性很强,一次谈不完,下次接着再谈。我喜欢有能力的年轻人。私营公司的老板喜欢有能力的人才主要是为了一个原因:能给他赚钱,有这一条就够了。而国营公司的老板除了这一条以外,当然希望在感情上要有配合。谁也不愿找个接班人,能把事做大,但和前任关系不好。开句玩笑,找对象如果对方光漂亮(相当于能力强)但不爱我,那又有什么用?

r联想已经是一番不太小的事业了,按照预定的计划将发展到更大。此刻不对领导核心精心加以培养,将来就一切都是空话。那么我心目中的年轻的领导核心应该是什么样子呢?一要有德。这个德包括了几部分内容:首先是要忠诚于联想的事业,也就是说个人利益完全服从于联想的利益。公开地讲,主要就是这一条。不公开地讲,还有一条就是能实心实意地对待前任的开拓者们——我认为这也应该属于“德”的内容之一。在纯粹的商品社会,企业的创业者们把事业做大以后,交下班去应该得到一份从物质到精神的回报;而在我们的社会中,由于机制的不同则不一定能保证这一点。这就使得老一辈的人把权力抓得牢牢的,宁可耽误了事情也不愿意交班。

r我的责任就是平和地让老同志交班,但要保证他们的利益。另一方面,从对人的多方考核上造就一层骨干层,再从中选择经得住考验的领导核心。另外,属于“才”和“德”边缘范围的内容是,年轻的领导者要凭他的无私,和他对自己的严格要求,以及对他的伙伴的大度、宽容,自己有卓越的领导能力,还能虚心地看到别人的长处,不断反省自己的不足,等等优良品质使人心服。你知道我的“大鸡”和“小鸡”的理论。你真的只有把自己锻炼成火鸡那么大,小鸡才肯承认你比他大。当你真像鸵鸟那么大时,小鸡才会心服。只有赢得这种“心服”,才具备了在同代人中做核心的条件。当然在别的国有企业,都是上级领导钦定企业负责人,下面一般都是心不服的,所以领导班子很难团结。我如果不提前考虑这个问题,而像一般国有企业一样到时候再定,也不是过不去,只不过在联想进一步发展时,可能在班子问题上留下隐患。

r我是希望向这个方向去培养你的。当你由CAD部调到微机事业部,并在当年就把微机事业部做得有显著起色时,我的心中除了对事情本身成功的喜悦以外,更有一层对人才脱颖而出的喜悦。在你开始工作后不久,诸多的矛盾就产生了。我是坚决反对对人的求全责备的。如果把一切其他人得到的经验硬给你加上去,会使得你很难做。我们努力统一思想,尽量保证环境对微机事业部的支持。事实证明了你的能力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上进精神。当事情进展到这一步,我应该更多地支持你发展优势,同时指出你的不足,注意如何能上更高的台阶。而你在这时候,应该如何考虑呢?我觉得应该总结出自己真正的优点是什么?自己的弱点是什么?到底联想的环境给了你哪些支持(这能使你更恰如其分地看待自己的成绩)?主动向更高的台阶迈进要注意什么?当我心中明确了将来作为领导核心的人应该具备的条件以后,我对你要做的事是:

r(1)加强对你的全面了解。你自己也要抓住各个机会和我交流各种想法。不仅是工作上的,应该包括了方方面面的。(2)加强和你的沟通,使你更了解我的好处和毛病,性格中的弱点,“后脑勺”的一面,这才能产生真正的感情交流。(3)互相帮助。但更多的是我用你接受的方式指导你改正缺点,向预定的目标前进。

r以上的部分我是用了星期六的一个钟头和星期日的一个钟头写的。马上我又要外出了,我想信就写到这里。下面是我想从你那里得到的信息:(1)你是不是真有这份心思吃得了苦,受得了委屈,去攀登更高的山峰?(2)你自己反思一下,如果向这个目标前进,你到底还缺什么?等你回了信后,我再接着写。我还从没有用这么多时间给年轻人写过信。

r好吧,就此搁笔。祝你如意!

r柳传志

r同样一夜无眠、心绪难平,杨元庆第二天来到办公室,意外地看到柳传志给他写的一封长信,再次心绪难平。只是这次与之前的不同,是一种经久不息的说不出来的东西,是理解,感动,对自己的重构。后来的许多年,杨元庆一直将这封信带在身边,时时打开看看。在孙宏斌事件后,柳传志的人生境界提高了一大层,如同武功修炼到了一个“光明”的进境。

r手记十三:泰山

r柳传志经历了孙宏斌,选择了杨元庆,这中间有着极大的跨度,将柳传志的性格与胸襟差不多撑到最大,几乎什么都有。正因为此,柳传志居高临下地“狠狠”教训了杨元庆,落点之准,塑人之深,之正,完全是泰山气象。是在经历了华山之后,对泰山有了深的认同。然而有时就是这样,你必须先经过华山才能了解泰山,认知泰山,正如必须通过别人才能更深了解自己。没经过孙宏斌这样的华山,很难端坐于泰山。从20世纪80年代走到今天,长盛不衰的大公司并不多,海尔当然是一个,长虹是一个,万科也是一个,新东方是一个,但它们的传人似乎都没像杨元庆这样顺理成章,广为人知,已完全跻身企业家行列。接班人问题从来不是小问题,而是一种文化,最体现一个人的修为与境界。有人是华山,有人是泰山,有人二者兼而有之。

r有趣的是中国有个企业家组织就叫“泰山会”,是中国民营科技实业家协会主管的一个非独立法人机构,由知名企业的CEO或董事长组成,成员包括联想控股柳传志、四通集团段永基、阿里巴巴马云、万通集团冯仑、泛海集团卢志强、远大空调张跃、信远控股林荣强、巨人集团史玉柱、百度李彦宏等十几位,柳传志任会长。这是个异常低调的组织,但影响力巨大,崇尚泰山文化,弘扬传统文化精神,追求泰山的伟岸与高度、雍容与大气,其中,无疑柳传志起着相当作用。

r1996年王江民打了一辆黄色的“面的”来到中关村,开始对计算机病毒展开攻击。这种攻击看上去与身体无关,相当前卫。计算机当时还是新事物,病毒就更是,更没人想到有人对病毒无情攻击。

r王江民三岁时患小儿麻痹症,腿部残疾。

r“我只知道自己下不了楼,一下楼,就从楼顶滚到了楼梯口。”

r因为下不了楼,小时的王江民每天只能守在窗口,看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看不远处的自由市场,看有轨电车、汽车、自行车,有时拿着一张小纸条,一撕两半,将身子探出窗外,一捻,就往楼下“放转转”下去了。

r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王江民的那条本就残疾的不方便的腿,又被骑自行车的人轧断了一次,好在不是好腿,再遭一劫倒也无大碍,王江民也只有庆幸轧的是坏腿。有一次王江民站在小桥上,看河里的鱼,被过路人不经意轻轻一碰就一头栽到了水里去。那种时刻王江民感觉自己特别轻,曾梦想练一种轻功,可惜没有别人碰怎么也轻不起来。后来王江民随家人到了烟台,在烟台海边礁石上钓鱼,他那么喜欢海,没经验,涨潮了,他却回不到岸上。很快大海覆盖了他,一如小儿麻痹覆着他的内心,那会儿两者同一。王江民不会游泳,拼命往回挣扎,急了头竟也能扬起来,连水带气呼吸几口,竟然潜回岸上。他看到了大地,落日,云,仿佛重生。更为不解的,虽然饱尝了苦涩海水,肚子与海几乎没什么区别,因为里面全是水,但也从此学会了游泳。

r会游了,这对他意义重大:没有什么事是不能做到的。

r残疾不应是一种思维,要反残疾而行。

r从此他开始反对自己,腿不好不能爬山他偏喜欢爬山,不能学骑自行车他偏要骑,不能干什么偏干什么,有些项目甚至比好人干得还好,常常他摔得鼻青脸肿,眼冒金星,但是某种爆发力与速度惊人。

r小儿麻痹,又称脊髓灰质炎,是由脊髓灰质炎病毒引起的一种病,表现为弛缓性瘫痪,不对称,腱反射消失,肌张力减退,下肢及大肌群较上肢及小肌群更易受累,但也可仅出现单一肌群受累,或四肢均有瘫痪,如累及颈背肌、膈肌、肋间肌时,则出现梳头及坐起困难、呼吸运动障碍、矛盾呼吸等症……

r王江民反对这一切,且看上去卓有成效。不仅身体,智力上的反对显得更加激烈,还是小学四年级,年仅十一岁时,王江民就无师自通攒出了双波段八个晶体管的收音机、无线电收发机,以及电唱机,是20世纪60年代初的小无线电人儿。

r但是初中毕业后,却没有工厂愿意要他。就算白干,不要工资,人家都不愿意接收,没人愿要一个残疾人,仿佛人们避他不及。

r那年代管残疾不叫残疾,叫“残废”,毫不客气。很多人都是阶级敌人,要无情打击。“残废”不说有罪也基本是社会垃圾。王江民不怨社会,不觉得社会无情。无情是正常的,那个年代。但恨小儿麻痹,恨脊髓灰质炎,不明白这样一种病毒怎么可以将一个好端端的人变得如此扭曲,变形?

r当然,什么也拦不住王江民,压迫深,反抗重,别的先跳过去不说了,单说1989年。王江民从事开发工控软件,他开发的软件(无师自通)机器因为常常感染病毒不能正常工作,用户就认为王江民开发的软件不行。那一年国内首次报道界定了病毒,而在此之前王江民就发现了“小球”和“石头病毒”,只是之前没有人指出那是病毒。一经定义为病毒,王江民有种本能的敏感,自身的病毒解决不了,机器上的病毒也解决不了吗?难道病毒是自己一辈子的宿命?带着种种与别人不同的心理,王江民使出浑身解数向病毒开战。王江民特别带劲,比没发现病毒之前还带劲,他觉得他将为此而生。

r王江民先是用Debug手工杀病毒,然后是写一段程序杀一种病毒。这时已进入20世纪90年代,王江民第一次编程序杀的病毒是1741病毒,杀一种病毒他就在报刊上发表一篇文章,公布这段杀病毒的程序。那时IT精英大都是二十郎当岁,年轻气盛,一口英文,高学历,高智商,几乎是互联网定制的一代,所谓的“新人类”,同以往不同的人类。王江民是个异数,正因为是个异数,王江民与年龄无关,与时代无关,他自己独立运行。事实上难道霍金不是我们时代的异数吗?王江民无论年龄气度也无疑是一个异数。

r但异数不是偶然的,与非同寻常的苦难有关。

r王江民手到擒来写了许多程序,杀了许多病毒,甚至于感到自身的体内也清爽了许多,自身也越来越像一台不断被治愈的机器。写多了杀毒程序,王江民觉得这些各自独立的杀病毒程序用起来很麻烦,就把6个杀不同病毒的程序集成到了一起,命名为KV6,后来发展到KV8、KV12、KV18、KV20。

r王江民开始参加计算机学术会议,他的到来多与病毒有关。那时中国人遇到的计算机病毒都是外国人编出来的,而所谓病毒也大多是程序员的恶作剧,不会真正破坏数据,对付起来相对简易,改过来就行了。后来中国人编的病毒出来了,非常厉害,全无幽默感,不是闲得没事恶搞一下,而是完全冷血,毫无背后的表情,完全是无表情的恶,而且最主要的是能真正地破坏数据。如此一来病毒世界大乱,以恶易恶,比着谁恶,第一代病毒设计人员被病毒杀死了。

r到王江民第二次参加计算机学术交流会时,病毒问题已是满城风雨,一些专家们的论调改成了“计算机病毒现在越来越厉害了,研究计算机反病毒不能随随便便研究,研究反病毒软件,最后总要卖,如果卖,难免出现前面放病毒、后面卖软件的恶性循环,情况难道不是如此吗?”换句话说,反病毒专家可能正是病毒制造者。人们狐疑的目光投到王江民身上,开始从另一角度看。

r的确,某种角度,王江民更像一个病毒制造者。

r或者更像“病毒”。

r这是王江民从没想到过的悖论。

r无论是国外,还是国内,王江民在会上面无表情地说,不可能发生反病毒的人编病毒的事情,从心理学上不可能,从法律上这是犯罪行为。而且,王江民说,能够杀病毒也不见得就能编病毒,编病毒要考虑到方方面面的问题,比反病毒要复杂得多。王江民甚至承认反病毒的水平不如编病毒的人,通常人们认为正相反。

r我是小儿麻痹患者,我会制造小儿麻痹病毒?(王江民没说出这句话,说出来让他痛苦,不说也同样,但还是没说。)

r的确,存在少数这样的患者。

r但王江民不是,他的一生都不是。

r一生都在反对,包括反对已形成的自身。

r有一年,王江民收到了武汉大学篮球教研室寄来的变形病毒样本,这种病毒很奇怪,王江民第一次遇到,也是中国第一次出现的变形病毒。这不可能是一个反病毒专家能造出来的,不,不可能,除非有个人像他自己一样疯了,王江民对这样的病毒并不陌生,虽然从未见过。

r王江民用了一周的时间也没杀死病毒,用传统的杀病毒方法根本不行,这让王江民着迷。甚至,说句实话他并不真的希望自己找到方法,他愿自己一路都失败下去。当然,同时他又竭尽全力,智慧呈指数增长。他战胜了病毒,如同战胜了自己,最终找到了“广谱过滤法查毒”,后来又掌握几个变形病毒样本,在理论上归纳出了变形病毒的特性。王江民开创了独特的“广谱过滤法”,收效明显,并写成论文,论文获得了全国性的优秀论文奖。

r王江民的KV系列杀毒软件虽然凶猛,但也和其他杀病毒软件一样存在反应滞后的问题。当病毒刚出现尚未蔓延开来,能不能在报纸上一个星期公布一次新病毒特征码,让KV用户自己升级?这接近防疫措施。王江民将自己的病毒防疫想法连同开放式、可扩充的KV100软件一起寄给了《软件报》,为它还起了个名字,叫“超级巡警”。《软件报》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想法,1994年7月15日首次发布了《反病毒公告》。

rKV100在《软件报》上一炮打响,在没有Internet和光盘传播的时候,报纸的反病毒公告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很多单位的主管要求计算机管理员把每一期的报纸都剪下来,把新病毒特征码加上去。王江民如同防疫站的首席科学家,声名鹊起,令人信赖。

r王江民第一次通过朋友介绍和华星公司接触时,华星公司开始还没特别意识到KV100的巨大价值,有一天一家国外大公司在中国分公司的20多台电脑突染病毒,硬盘启动不了,如同脑瘫,脑中风,“口眼歪斜,一声不语”,静得像死人一样。公司员工都傻了,几亿元的合同打印不出来,急得要命,四处找人杀毒救急,包括找到国外最先锋的反病毒软件清病都没有解决问题。没法子,该公司召集外围技术支持的计算机公司开了一个会议,承诺谁帮助解决了这次问题,以后的硬件就从谁那儿买。作为该公司硬件供应商之一的华星公司长途电话打到了王江民这里,同时还请了一个美国反病毒专家,开价3万美元。王江民来到北京这家外国大公司时,正碰上美国专家在查解病毒。

r作为备胎,王江民在休息厅等了一个多小时,几次上厕所,身体不便,服务人员不知是否要上前扶助,王江民当然拒绝,他从不要人搀扶。特别王江民现在已今非昔比,名声在外,即使坐在轮椅上,他的气度也是世界一流的。那时霍金已来过中国,其复杂的机器人般的风度已为人接受,崇拜。王江民虽然身体不稳,但自内而外都有一种气度,一种奇特的修行来的自信。其实这类人全世界都一样,身体反而成为他们的符号,抽象的符号。

r帅气的美国专家此时一点也不帅气,在里面一个劲儿地咆哮:“NO!NO!Format!Format!”最后气急败坏地出来,与王江民正形成某种对比。王江民让人信赖,似乎反而是他的超常所致。当然,当时的气氛也很紧张,王江民对机器进行的每一个操作都被身旁站着的记录员记录在案。

r王江民很快判定机器感染的病毒是火炬病毒,这个病毒发作只抹去硬盘分区表,不破坏数据。10分钟,王江民让病毒已经发作的机器,重新启动了起来,20多分钟,王江民指导该公司的人把20多台机器上的病毒全部清除干净。华星公司当场留下了20套KV100,并开始接受转让,销售KV100。

r之前KV100已转让很多家,为了避免KV200的市场混乱,王江民决定由自己统一发放激光防伪,统一市场,统一价格。这是很高明的举动。尽管如此,王江民清楚这种方法不可能彻底解决防伪的问题,为了捍卫自己的权益,王江民用升级的办法争取了主动:等硬盘分区表修复技术成熟后,王江民把KV200升级到了KV300。也就是升级为KV300这一年,王江民乘着那时风行北京的一辆黄“面的”进军中关村,以50万元的资金注册了自己的公司——江民公司。

r不同于别人,王江民有备而来,资金虽然不多,但凭成熟技术吃饭,足以创业。当然,王江民的样子本来也与众不同,只是他的成熟与声名足以让人忽略他的不同。在北京向病毒宣战与在烟台还是不同,北京,中关村,辐射全国,是全国的,到中关村没几天,王江民就注意到中关村商家喜欢“拼货”,就是多家经销商联起手来加大进货数额,求一个好的批发价格,王江民乘时跟进,将批发价定得很诱人,两个“拼货”的大单子下来,就挣了100万元。这在烟台是不可能的,中关村的舞台太大了,到中关村仅一周他便旗开得胜。

r问题不在于销售,还在于病毒。或者病毒本身已不是问题,而在于病毒延伸出来的挑战问题。比如,王江民反病毒,中国的那些写病毒的人、制造病毒的人也在想方设法对付王江民。著名的“合肥1号”病毒作者就在王江民刚到中关村不久,便向王江民下了战书:居然将KV300解密,把“合肥1号”嵌入到了KV300之中,然后把带有“合肥1号”病毒的KV300解密放到了BBS上传播。病毒在1997年1月1日发作后,“合肥1号”病毒作者马上就在网上大肆宣传KV300中藏有病毒。制病毒与反病毒不在幕后,已到了前台。魔道之争吸引了业界的高度关注,绝顶之上的“华山论剑”真实地出现在IT江湖上。这是华山之约,王江民也如同温瑞安笔下四大名捕之“无情”,虽残疾,但风驰电掣,武功诡异盖世,一招便将“合肥1号”制伏于IT业的华山之巅。

r如果说这种时不时地挑战还算正大光明,还算正常,那么接下来王江民便有些哭笑不得了。王江民把“合肥1号”病毒杀了之后,“合肥1号”的作者开始旁门左道,完全不像一个大侠的作风,马上在网上跳出来说:为什么只有王江民能杀这个病毒,而别人杀不了?那是因为王江民自己编了这个病毒!这个病毒应该叫KV300病毒。此人摇身一变,把自己说成了王江民,如同混世魔王。这位混世魔王一边叫嚷,一边同时又炮制出了“合肥2号”病毒,这是最难解最厉害的Joke病毒,它有无数次变形,几乎把加密学上的所有加密手段都用上了。王江民头疼了三天,用破解密码的方法才把它杀了。

r混世魔王们恼羞成怒(当然不止一位),紧接着又出现“上海1号”病毒,“上海2号”病毒,“上海3号”病毒。王江民指尘轻舞,所到之处这些病毒随之消隐。KV300上海技术中心马上就收集到了病毒的样本,王江民立刻就把它杀了。“上海2号”把病毒发作的显示信息改成了KV300C,但还没有离开上海市就被王江民消灭了。接下来“上海3号”干脆把病毒发作信息写作王江民的汉语拼音字母“Wangjiangmin”,恶心王江民,王江民把三个病毒归纳了一下,出了一组反“上海病毒”的广谱代码,这之后再没有出现“上海4号”病毒,因为这个病毒的作者所写的病毒格式,再怎么改,再怎么花样翻新,也逃不出王江民那一串“葵花宝典”般的“广谱查毒代码”。王江民完全封死了上海病毒的老巢,说白了就是杀鸡取卵,绝了你的后。

r王江民狠,这点王江民毫不掩饰。

r幸好这种狠出现在王江民身上。

r2010年4月4日上午10点左右,王江民突然辞世,享年仅59岁。有人说上帝的电脑中毒了,所以带走了王江民。上帝想跳太空步了,所以带走了迈克尔·杰克逊;上帝想看《地坛》,带走了史铁生……

r手记十四:疾病与创造

r最早杀毒软件用的是3.5寸的软盘,电脑还有软驱,现在已没有了。那时候我记得有许多杀毒软件,有瑞星,KV300,金山,卡巴斯基,360,电脑管家是太后来的事了。我用过许多种,比较多的是瑞星,但有一天,我记得特别清楚,我的一同事忽然给了我一个软盘,说是KV300,杀毒杀得特厉害。一听这名字就特厉害,果然用起来也厉害,从此记住了KV300。

r杀毒软件无疑是中关村的一个节点,而人们对病毒也有着太多记忆,可以说有了电脑不久就有了病毒,电脑与病毒似乎天然地同在。不过最初的时候,当我听说电脑还有病毒很不理解——电脑怎么会有病毒?

r当时我完全不知道最厉害的杀毒软件KV300是一位残疾人做出的,不知道这个人一生都在与身体中的病毒作战。无法证明脊髓灰质炎病毒与电脑病毒有什么关系,或者根本没关系,我知道,这是不用说的。但疾病与人类创造力显然又有着复杂的精神关系,这不完全是题外话。在中关村这样的舞台上怎么可能没有疾病与创造的关系?王选是这样,冯康是这样,王江民也是这样。

r当然,深入探讨就不在这里进行了,留给读者吧。

r1995年5月或6月,北京海淀区白石桥路口竖起一块广告牌:中国人离信息高速公路还有多远?向北1500米。这条路通往中关村,颐和园,被中关村人称作白颐路,广告牌所在路口是白颐路的起点,自然也是中关村概念的起点。

r这是中国第一则互联网户外广告。广告牌向北1500米,便是由中国互联网先行者张树新创建的中国第一家网络公司:北京瀛海威。这一年中国共有4万名网民通过瀛海威登上了Internet,实现了与世界互通互联。“信息高速公路”这一概念在当时非常新,也非常时髦,表明世界日新月异。它源自于托夫勒所著《第三次浪潮》,这部书在20世纪80年代风靡中国,里面提到了未来社会是信息社会。现在信息社会的雏形已通过瀛海威呈现出来。

r王志东也是在这一年上网的,但不是在瀛海威,而是在美国的时候。在加利福尼亚已闻名世界的硅谷,他在网上整整泡了3天,被网络世界迷住了。在网上,世界的速度如此快,世界是平的,时间上也是共时的,甚至时差也不再有什么意义,第三次浪潮,新浪潮,就在眼前,他已置身其中。

r王志东那时正处在十字路口上,去美国之前有两件事让他颇受刺激,一是结识了美国投资银行家罗伯森的中国助手冯波,一是微软的唐骏。冯波当时的一句话让王志东脑洞大开:四通利方其实不是一家中国的软件公司,而是一家总部设在中国的国际软件公司。这话对别人说那时可能还一头雾水,却一下点醒了王志东:他要按硅谷的模式办公司。

r后来成为微软中国公司总裁的唐骏,当时是微软总部WindowsNT开发部门的高级经理,见到王志东时则说:我们现在正在做一个引擎,一旦我这个引擎做好了,你的“中文之星”就没有必要存在了,到时候微软视窗中文版和英文版会同时发布,你过去是打时间差,以后没有时间差了。

r王志东以“中文之星”名满天下,事业正在顶峰,是“二代中关村人”中最有影响力的风云人物。唐骏的话让如日中天的王志东看到了末日,无异于给他判了极刑,这非常残酷。但唐骏是实话实说,没有掖着藏着,当然,也是居高临下,有恃无恐。王志东明白唐骏不是代表个人,而是代表微软,过去王志东一直紧盯微软,迅速成名,现在微软要把他甩掉了。

r王志东生长于中国南方水乡,17岁考入北大无线电系,大学二三年级他就开始在校外攒电脑,写软件,收入超过他的老师。王志东的故事就是从写软件开始的,那时校园诗人受人尊重,诗人们在写朦胧诗,当时北大有海子、西川、戈麦诸诗人,王志东则在另一片领域外像哪吒闹海一样兴风作浪,以写软件蜚声校园,仿佛两个时代的人。除了诗人,当时软件是最前沿的东西。有一天有个陌生人带着刚刚购买的北大电子排版系统和一台计算机找到王志东,告诉他这两个东西不兼容,北大的软件工程师们也无能为力,其中有的工程师还是王志东的老师。王志东三下两下,没费吹灰之力便破译了软件密码,略加修改,兼容的事大功告成。电子排版发明人王选得知此事,又惊又怒,以为自己的密码泄露,派人追查。当得知破译他密码的人居然是一个学生,颇有些惊喜。

r20世纪80年代,中国计算机技术的当务之急是建造一个成熟的中文操作环境。第一代软件工程师在这个领域的一系列发明,把中关村迅速变成计算机时代的一面旗帜。但是直到90年代初技术的基本途径仍然是把外来软件程序加以“汉化”,其作用类似于把一本英文图书翻译成中文,但是因为软件本身的更新速度快捷无比,令中文操作环境备感头疼。当时那些长于“汉化”的程序员们,最怕搭载着新鲜功能的英文操作系统突然出现,这意味着,他们原来煞费苦心“汉化”来的旧版软件,又将白费功夫。

r王志东加入了王选的方正团队。王选给了王志东极大的自由,完全可以不上班,就在家办公,也没多少硬任务,完全沿着自己的兴趣发展。王选是个爱才如命的人,特别是对奇才,因为他自己就是奇才。他知道奇才的困难,他把王志东当成了年轻的自己,年轻的自己过了九九八十一难,他不想再让奇才过自己过过的苦日子,不自由的日子,让王志东完全自由。

r90年代微软的“视窗95”横空出世,统治了微机世界。王志东一直关注这一新事物,他承认,在他解开的无数软件里只有“视窗”让他感到震撼。有一天王选对王志东说:“你有本事改我的东西,你敢不敢把微软的东西也改了?”

r其实不用王选说,王志东也在琢磨这件事。

r本来就很宅的埋在电子世界里的王志东,接受了王选的激将法后,从此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打印机终日作响,不分白天昼夜,这种拼命也很像当年的王选,但当年王选那么拼命却吃不饱肚子,饿得浑身浮肿,以致患病。王志东营养没问题,吃得更不用说,身体有无尽的能量。时代,时代真是不同了。打印机吐出来的程序一层层铺在地上,房间渐渐成了打印纸的世界,白色的世界,油墨的世界,更是数字的世界。王志东满地乱爬,每天就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就像关在自我设置的未来世界里,或说是天堂囚室都未尝不可,王志东就是这样在一个人挑战强大的微软,巨无霸的微软,与其说他属于王选,不如说他更属于比尔·盖茨。当然首先应该感谢王选,是王选给了他以孤独为王的条件。而盖茨给了他目标,高度,难度。中关村有一种个人的精神,个人挑战时代,个人挑战命运,个人挑战历史,这种挑战构成了中关村的神话。事实上中国埋藏着巨大的个人力量,只要有条件——甚至不必充分的条件就会释放。

r差不多七十天后,也几乎一身白的王志东走出白色世界,而身后却是一派白色的狼藉。像一个白色的行为艺术家,王志东手上拿着“Windows1.0”的中文版。

r他改写了微软,挑战成功。这就是中关村,这就是王志东。尽管这个成功无法在市场上应验,无非是把Windows的英文变成中文,就像翻译了一本大书,谈不上什么原创。但这一成功仍是革命性的:跟上了微软的步伐,换句话说跟上微软也就跟上了世界。问题也在这里,王志东的“视窗1.0中文版”惊世尚未过去,中关村已出现了微软的“视窗2.0”,等王志东拿出汉化后的“视窗2.0”,大街上又来了“视窗3.0”。总这样亦步亦趋吗?市场不认马后炮。

r这个问题必须解决,必须与Windows同步。此时王志东已满足于孤独,决定以自己为中心创造,就像硅谷的那些才子们。时代不同了,孤胆英雄已无必要,王选非常理解,天高任鸟飞,放走了王志东。王志东创建了“四通利方”,决心解决“马后炮”问题。王志东再次进入白色的世界闭关,继续别人眼中的行为艺术。几个月闭门不出,苦思冥想。但这一次却毫无进展,毫无门道,有一段时间他濒于绝望。但是苍天有眼,对王志东这样的挑战者总会照看一眼,那一夜,梦中忽有一道电光火石划过,王志东惊醒,一屁股坐将起来,望着想象中的苍穹:啊!对!就是这个样子!

r他跳将起来,打开计算机,飞快地写下一个小程序。王志东的想法是,不再篡改“视窗”的内部程序,而是只把自己的中文平台从外面挂上去,如同中国坊间武侠小说里的一种武功叫“蝎子倒爬城”,他把自己的新程序叫作“陷阱技术”。这是他的“核心思想”,带有原创性。简单地说就是他在“Windows”程序上切开了一个缺口,当信息数据跑到这里时,就会掉下来,而他预先设置的中文平台,则会张开双臂拥抱这些数据,把它们转换成中文,然后送回原来的地方,让它们按照既定流程继续运行。

r这是一个神奇的世界,是那个时代诗人难以想象的世界,很少中国人能进入到这里,这是某种宫殿,王志东进入到这里当了一回自己的王。王志东同期的校友诗人海子曾设想“做自己的王”,最终以山海关卧轨的方式进入黑暗王国,王志东却科幻一般地在微软“视窗”的核心建立自己的宫殿,成为只有一个人的王。而那个“陷阱”,或者说“挂钩”的小程序总计不超过60行,是个很小的宫殿,它深深地嵌入了微软的内部,正应了计算机软件世界里的箴言:最简单的就是最好的。当夜,王志东把它拿到“视窗3.0”上,一举成功。

r他意识到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创举,堪称伟大,他激动不已,东方渐白他仍无法入眠,毫无睡意,他仿佛同太阳一起升起,自己对着自己说:从来没人做过这种外挂啊,全世界都没有,我就是唯一。

r唯一就是王。

r第二天他又把它拿到其他各个版本上,百试百通,百试不爽,甚至还可以兼容各种型号的显示器和打印机,这又是他没有想到的。从王志东开始,个人计算机的“中文平台”从此成为一个独立程序,亦叫“外挂程序”。从此王志东和所有软件工程师,再也不必煞费苦心地亦步亦趋地篡改人家的程序。王志东给自己的发明起了个不中不洋的名字,叫“BDWin”,即“北大视窗”。

r这是一个人对微软的叫板。

r全世界没有第二份这样的“一个人”。

r王志东的外挂程序“中文之星”一经推出即在国内得到迅速普及,加速了中国的电脑应用,创造了辉煌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据说“中文之星”第一个月就赚进90万元纯利润,据说它的横空出世,让比尔·盖茨也大吃一惊,感叹中国有这样的奇才。微软的高层评论说,“中文之星”至少让微软的产品提早五年进入了中国市场。中文之星标价虽680元一套,但因为挂在“视窗3.0”上特别好用,所以买家也不嫌贵。

r微软忍受了王志东三年,到1995年,微软等进入中国的速度和力度都比想象中的大,微软决定以后视窗中文版和英文版会同时发布。唐骏提前告诉了王志东。这一告知中有许多不言而喻。

r王志东明白。

r王志东也明白自己作为一个程序员的生涯应该结束了,没必要再像堂吉诃德一样跟微软玩了,他应有更广阔的天地。

r这也是“不言而喻”的一部分。

r王志东远走美国。他想起了冯波的话,四通利方不是一家中国的软件公司,而应是一家总部设在中国的国际软件公司。他要走硅谷公司的创业之路,要去找风险投资。那时中关村还没人知道什么叫风险投资,而王志东虽然知道一点,也是极其肤浅的。

r那时中关村有类似的投资行为,但不叫“风投”,也没有“天使投资”的概念,但事实上当初王志东与中国第一代程序员、时任四通公司总工的严援朝创办四通利方公司时,便得到了这种投资。在关键人的牵线搭桥之下,王志东见到了四通总裁段永基,凭着自己的才华与传奇,成功说服了段永基为他未来的软件公司也就是后来的四通利方提供了500万元港币的“天使投资”,无一分钱投入的王志东占了新公司20%的股权。段永基还答应了王志东3个额外的条件:新公司有自主的人事权,四通不派一人进入;新公司只做软件;员工尝试配股权。

r由于一直没能物色到总经理人选,两个月后作为创始人的王志东在严援朝的支持下,亲自出任四通利方总经理。成立之初公司在中关村西南部的万泉小学租用了一栋小楼,由于地处偏僻,王志东不得不在附近各个路口挂上公司的指示牌。公司的主要业务是以“中文之星”为核心开发中文软件平台Richwin,第一个版本的Richwin于1994年3月20日被开发出来,但仅仅一年之后微软Windows中文版进军中国的钟声便敲响了。

r这钟声是终结或终结者的钟声。

r世界总有一些圣地,比如耶路撒冷,比如麦加。

r如果现代也有圣地,那就是硅谷,至少对王志东而言。

r然而首次硅谷之行王志东便迷了路,不得不打电话求助朋友报告方位,说是在第一大道。朋友很诧异,这附近哪有第一大道啊?他颇不服气,对着话筒字正腔圆道:“OneWay!牌子上写的OneWay!”也就在那时,王志东第一次接触互联网,在机场随手买来的杂志上就有账号,回到酒店连上了电话线,很容易地升级了本地操作系统,并从一个厂家的网站获取了最新资料。

r在线升级现在看很普遍,王志东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在硅谷的工程师为互联网亢奋欢呼时,他嗅到了这东西代表未来。从1995—1997年找到第一笔风险投资,王志东三次来到硅谷,通过学习接触了解,王志东发现国外风险投资家绝大部分不了解中国,更不了解中国的IT业。

r两年中王志东又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去说服风险投资,让风险投资去多了解中国、中国的文化、中国的经济、中国的政治。另一方面,王志东还要再回过头来说服国内的股东,让他们去接受风险投资的一些理念,之后还要说服公司内部的员工,让他们去相信风险投资的进入对公司的发展会非常重要,非常必要。这两年王志东差不多成了风险投资的理论家,中国问题专家,而王志东自己也学到了如何跟外国人打交道,学到了真正的硅谷模式、西方资本市场的规则。

r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王志东的想法越来越成熟,王志东决定跨越时空的间隔、文化的障碍,为全球华人建立一个共同的网络平台。这一举动的影响力超越了想象,那时台湾与大陆经济往来却不密切,若论互联网产业,岛内处于技术输出阶段,一直领先大陆,突然间要由一家大陆公司创建全球最大的华人网站,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

r为建起这个网络平台,四通利方收购了一家美国公司。当时这家公司有不少具有台湾背景的华人,台湾地区用户增长最快的网站便由他们设立。然而与风险投资商们的谈判异常艰难,投资商拒绝王志东对四通利方850万美元的评估。然而就在王志东筋疲力尽认为谈判已毫无希望时,投资商有一天不知嗅到了什么,突然接受了他的条件。市场或资本也有幡然醒悟的时候,戏剧性的时候。

r应该说最终是中国的巨大市场起了作用。

r1997年10月,华登投资公司、RSC、艾芬豪国际集团为王志东的四通利方提供了总值为650万美元的风险投资。此次融资后,华登系占了四通利方大部分股份,而王志东的股份则稀释成13%。华登系的投资点是中文互联网,在资本方的要求下,到1997年四通利方已基本完成了互联网转型。然而,有一点让资本方不能容忍的是,四通利方相对落后的管理体制。此前四通利方已被媒体批评为“家公司”:王志东自任总经理,他的夫人刘冰主抓财务。在资本方的压力下,还在融资谈判时期,王志东即决定交出财权。

r1997年1月1日,美国人马克被聘请为四通利方的财务总监,作为第一个进入中关村的美国人,马克的引进在中国业界引起轰动。在以后的时间里,王志东又在资本方的建议下,在他30多人的公司里设置了分管技术、销售和行政的3位副总,来分散原先掌握在总经理手中的权力。

r四通利方开始大步向互联网转型,此时公司内部由留法学生汪延负责的利方在线已经运营了一年。利方在线经过1998年世界杯之后声名鹊起,并逐步转变为四通利方的主要部门。1998年9月26日,王志东在北京皇冠假日饭店,第一次见到了时任华渊中文网站CEO的姜丰年。这次会面成为催生“新浪”的直接原因。会面中,姜丰年与王志东两人一见如故,姜丰年得知四通利方也有访问量很大的“利方在线”,立即提议两家合并。王志东将一年前估值1500万美元的四通利方,重新估值为3000万美元,这一“天价”仍被姜丰年接受。

r经过9天谈判,10月27日,双方签约,华渊以1股换利方0.38股的形式,同意被四通利方购并。合并之后的新公司姜丰年出任董事局主席兼执行官(CEO),王志东出任总裁。在协议签完之后,姜丰年问王志东:“合并后的网站叫什么名字?”此时,姜丰年的策划人已经根据华渊的英文名称“SINA”的译音取名“赛诺王”,并且印刷品即将付印。王志东当时没有回答。第二天,一夜未眠的王志东告诉姜丰年,新网站的名字叫“新浪”。

r因为“新浪”的办公室在美国,在香港、台湾、北京、上海、广州,有很多地方,所以当时王志东的时间分配基本是每个月在美国硅谷那边待一个星期,香港待一个星期,北京待一个星期,剩下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就分配给台北、上海、广州、纽约、洛杉矶,基本上成了“空中飞人”了。正应了冯波所说,这不是一家中国公司,而是一家总部设在中国的国际软件公司。

r这是一个梦,但实现了。从一个天才的程序员,到著名的新浪创始人,是一个怎样的梦?在这个意义上,中关村——也不仅仅是中关村。

r中关村也是世界。

r手记十五:去日留痕

rWindows95,中文之星,新浪,三者既是记忆,又是当下,几乎本身就有穿越性质。而一个人同时与这三者有关,也算神奇中的神奇。对王志东来说时势造英雄一点不过分,那时微软视窗一推出,难题就摆在了中国面前,如何让微软中文化?这时时势需要王志东,结果就有了王志东,有了王志东将自己关了整整七十天破解微软的佳话。那七十天王志东的世界变成白色的,满地白纸之中站着王志东,出来时拿着“Windows1.0”的中文版的王志东,也几乎是一身白。当时王志东的样子让人想到“西门吹雪”。如同IT界的西门吹雪挑战了微软,并且挑战成功,金庸的小说不是没有道理,生活中就有这种孤傲的人。

r就是这样一个高手居然又创办了“新浪”,在瀛海威倒下之后让中国互联网再度崛起,大举前进,直到美国上市。但中国IT人都不应该忘记瀛海威,它是先驱者,倒在了黎明前。但相信现在有不少写作的人,像我一样最早在网上推出作品也是在瀛海威。我还记得在白石桥路口瀛海威入网的情景,交了入网费,填写了家里的座机电话号码,买了调制解调器,回家我的世界就变了。我清楚地记得那就是1995年,拨号,清晰地听到Windows95界面“拨号图标”发出的节奏很快的拨号声。我上到了瀛海威的“咖啡厅”(聊天室),进入了论坛的若干个栏目,其中居然有个栏目叫“网络文学”。那应该是中国大陆第一次使用“网络文学”概念,我也第一次把纸上的作品重新录入贴进了这一栏目。一年以后瀛海威做了一个“网络文学”光盘,名叫“去日留痕”,收入了我贴在网上的作品,至今我还保留着这张中国最早的“网络文学”的光盘,同样我还保留着那时的许多聊天的内容。当时我为自己取的网名叫“kefesi”。瀛海威停止运营后,1998年我沿用了“kefesi”IT名注册了新浪信箱,现在这个信箱仍可使用。

r关于互联网的回忆太多了,真可谓“网”事如烟。2000年9月13日,我清楚地记得这一天,我的长篇小说《蒙面之城》在被传统文学杂志拒绝后登录新浪,开始连载,一个月点击达50万次。50万次那时是天文数字,然后它又被传统大型文学杂志《当代》接受,并获得了2001年第二届《当代》文学拉力赛总冠军。翌年又获老舍文学奖长篇小说奖。传统文学与网络文学在我身上对接,交汇。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但我那时感觉一次踏进了两条河。

r《蒙面之城》三个月后连载完,2000年12月15日15:26,我在连载后面贴上了《传统的寂寞——致新浪网友》一文:

r——像当初预感的那样,这些天出版商找上门来,希望出版《蒙面之城》。不是一家,我有了选择权。我尊敬的阿来先生的《尘埃落定》曾走了十三家出版社,历时四年,偶然被相中,证明是部杰作。但现在埋没的还有多少?十三家出版社加起来一共有几个人看了《尘埃落定》?几个人决定一部可能是杰作的命运。但这个时代过去了。当然,对于有些作家或作者仍可坚持过去方式,遵循凝神与寂寞的感觉,历经时间沉淀,手中握有杰作,对公共空间不屑一顾。

r——各有各的方式吧。

r——有人问我有无稿费?我说没有。但我得到的远比稿费珍贵得多,我不是说现在就要得到稿费了,这毫无疑问,我是说在公共空间连载的日子里,读者的心情、平等的参与、批评与真知灼见使我体会到一种彻底的平等、自由与互动的现代人际关系。寂寞文人在寂寞的时候满腹幽怨,一旦出位,就摆架子,要求仰视,得到补偿,这是必然的心理,甚至是官场的心理。事实上妾妇意识存在于我们每个被压抑与寂寞的人身上。

r——公共空间——互联网正在教育我们,改变着我们。

r——网上冲浪,机会均等,无怨无艾,交流自由,得失平常。理性不仅来自知识、学养、书本,也来自血液、习惯、日常。这种改变的深刻含义我认为不亚于启蒙、80年代。更深刻的变化正在发生着。

r——话扯远了,回到作品。我的另一个体会来自写作本身。我也一样在读网上自己的作品,也站在读者角度批判自己。我感到深深的不安。我看到自己所犯的错误,许多地方生硬、牵强、不合情理、不到位。我甚至有时停下后面的修改去弥补前面的缺陷,好像急于遮丑。一部长篇小说是一次历险,充满误区、岔口、俗套、积习、陌生界域以及力不从心。

r——此外很遗憾的是,我发现原来的结局彻底不能要了,得重写,这使我相当吃惊。而我还没想出新的结局,连载已直逼城下。我看不到马格这个人的归宿,无法给他安排一个结局,就像我对自己的未来并无真正的把握。我曾想杀死马格,或让他自裁,但无论怎样精心策划都更像是一场谋杀或扼杀。那么还能有什么结局,他才27岁?至于“支线人物”更未及想好。好在这是公共空间,人们不仅看到创作结果,还看到创作过程,并且参与进来。我想这就是现代写作。

r——我同样告诉出版商,作品还没完成,至于何时能完成,我也不清楚。

r——我想,我主要想表达的已经表达了。但无论如何还是需要一个结局,哪怕是一个阶段性的结局。但仍不容易。感谢众多网友给予我的鼓励、批评、建议。我希望继续得到,以不断完善,有个可以接受的结局。我再加把劲吧,让我们一起来,届时我将把一个修改后的完全版打包放在新浪网上。

r——这里我特别感谢的是网友teeming先生、阿lulu_500先生以及黑雪01、玄武岩、wengjw123、iceburg15、wuhoya、泡泡茶、forrmb、zicq、麦齐尔、sflii、waiiya等诸位先生。你们不懈的关注无疑将构成本书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r——感谢新浪提供的空间

r17年过去了,它们仍在网上,仍要感谢新浪。

r感谢王志东,感谢他的传奇。

r感谢22年前,坐落在白颐路上的瀛海威。事实上我与中关村同样有着不解之缘,我是中关村的一部分,或者我们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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