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龙/文摘自《杂文月刊》
一次在酒桌上,官场一位朋友抓着酒瓶、借着酒兴给我说起往日的一件糗事。当年,他在一个县级机关大院里供职。那里是论资排辈的,老前辈一般都不带着小字辈玩,他们有他们的朋友圈,严格地说,是酒肉朋友圈。朋友刚进机关,常被科长安排值守办公室,接听电话。有一个周末,隔壁一个科室的副科长,推开他的门:咦?你们科长呢?他们……没带你一起出去放松放松?朋友不太自然地回答:我,值班。副科长来自一个边缘科室,平时也基本上是“留守宅男”,见此情景,试探着向朋友发出邀请:晚上没事吧?一起吃个饭?朋友本来是预备回家陪陪老婆的,见饭局来了,心有窃喜。下班之后,两人便骑上自行车,找到大院后面一个僻静的角落,那里有个小饭馆。一路上,副科长才抖落出他请客的谜底:像我们这样的身份,今天不好回家,平时也罢,周末,好歹也是个机关干部,都没个人请,人家肯定说你混得不行,不谈人家,老婆也会嘲笑你,会在心底看不起你。
朋友那一路上接受了人生的第一次官场教育,他也第一次发现自己只会“办事”不会“来事”。所幸他的老婆当时只是一个自由职业者,还没有计较过他。
朋友现在一个地方主事了。那天我不远百里,找他办事。事情谈妥,朋友请我们食堂小聚。落座之后,忽地有感而发,现在真的是舒服了:头不昏了,脑不涨了,眼不花了。我幽他一默,吃了什么保健品?朋友说,上面八项规定了,应酬少了,很得民心,也得“官心”。最早的时候,你看,我们觉得没人请喝酒,多掉价,没出息,往往想着法子找酒喝。后来,我弄到了一个副科级,还是没权没势的角色,可是每一天,即使是中午,都有好几场。有时,镇里不得不安排一辆专车,等候在饭店外,接送我们去另一个饭店陪酒。再后来,饭局越来越多,招架不住了,但是还得强作欢颜喝,来的都是客,一个不能得罪。
每天喝得昏天黑地,最后喝得体检指标,全高高在上了。不能想象,那种连轴转的酒宴,朋友和他的同事是怎么从容应对的?此起彼伏的酒场上,他们又是怎么设法偷奸耍滑的?我知道,真的都喝进肚里,那是会出人命的。我也不能想象,在那种酒精充盈的状态之下,他们还怎么开会、怎么批文、怎么做指示?
宁可自己遭罪,也不得罪别人,这种“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其实是在以超越自己的能力去迎合、取悦别人,也是虚荣心的一种衍生产品。忆苦,思甜,突然发现:人的虚荣心,原来有时也是一种制度性的安排使然。假如官场风清气正,那位副科长至于周末不敢回家吗?他的老婆会认定周末按时回家的丈夫无能吗?假如制度严密,没那么多的酒钱给你花,你上哪赶一个接一个的酒场?假如……不“假如”了,我确信,人常常是制度的产物。
准确地说,人是环境的产物,某些人不在职务上、待遇上虚荣,可能还会在生活的诸多细节上虚荣心溢出。真实的生活必定是琐碎的、平淡的,时不时地还会夹带一点失落和忧伤,适度的虚荣,也是一种心理调节,还是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