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次预谋已久的出走,原因是:我厌倦了当一个好孩子。
我对着镜子,忧伤、沮丧、无可奈何。镜子里的自己,长着一张平庸无奇的脸:瘦弱、白净,还戴一副金丝眼镜,标准“小红花少年”的模样。我无数次比画,这里,对,就是这里,斜下来,有一条刀疤该多好。
更要命的是,因为成绩好,加上管教严,我一直是“别人家的小孩”。只是,没人知道,在我内心深处,燃烧着怎样的火焰。
十三岁的少年,两点一线,写不完的作业,却渴望像草莽英雄那样揭竿而起,像江湖豪侠那样仗剑行天下。
记得那天的早饭是稀饭和白煮蛋。我喝完稀饭,把白煮蛋放进书包里,又从厨房拿了一个冷粽子。然后背上书包,右手插在裤兜里,紧紧攥着两张皱巴巴的钞票,一张五块的,一张十块的。钱是昨天问爷爷要的,理由是买学习资料。
出门,沿老街一直走,前方有一座石桥,过了桥就是我所在的中学。我走过桥边,卖卤豆干的阿婆抬头看了我一眼。带着做贼心虚的快感,快速穿过一片旧街巷,我来到了小镇的尽头。
镇北边是村庄,大地在我眼前徐徐打开。春天,油菜花盛开,三两农人在田里劳作。我走在田埂上,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一股悲壮感油然而生。你看,我自由了。我将浪迹天涯,永不回头。像格瓦拉走向丛林,像贝吉塔走向那美克星,像小小的十二月党人走向他的流放地。世界如此辽阔,而我是孤独的。意识到这一点,真是让人又心酸又骄傲。我不由得想起了高尔基的《童年》、狄更斯的《雾都孤儿》和日本动画片《咪咪流浪记》。我情不自禁地唱起来:
落雨不怕落雪也不怕就算寒冷大风雪落下……接下来的歌词我不好意思唱出来,什么“我的好爸爸”“我要我要找我爸”,一律用“啦啦啦啦”代替了。
我没去找爸爸,爸爸却来找我了。
中午的太阳白晃晃,我坐在田埂上,吃完了白煮蛋,正在剥粽子。我爸骑着自行车,悄无声息地靠近。发现他的时候已经太晚,我再想逃跑已绝无可能。我爸是高中部的老师,对于我的动向从来都是了如指掌。一定是班主任跟他讲我没去上课,然后卤豆干阿婆泄露了我的行踪。
我爸停了车,倒也不着急。他摸出打火机,半靠半坐在后座上,点了一支烟,抽了几口之后,摁掉烟头,说,走。
我爸推着车走在前边,我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一路上,谁也不说话。到校门口,他开口了:我跟你的班主任打过招呼了,说你身体不舒服,请半天假。
我说嗯,低着头往大门里走。他叫住了我:钱交出来。
什么?跟你爷爷要的钱。十五块钱,相当于三十根雪糕,五十个游戏币,说没就没了。我欲哭无泪。
我爸有点儿得意:这点小花招,哼哼,还能瞒过我……期中考到年级前三,我就不告诉你妈。
他抽出那张五块的扔给我,把那张十块的塞进自己上衣内兜,一甩腿,骑上车走了。
(徐珍摘自《时代青年·悦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