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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安

时间:2023-11-27 07:22:55


   
      
      就她头上戴的插着鸡毛的宽边呢帽看,她是个英国贵族;就她脚上成年套着的拖鞋论,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澳洲平民——她叫戴安,是个画家,二十年前伦敦画院的专科生。我认识她时,她的职业是小贩。戴安卖的是她的字画,很特殊的字画,是她用烙铁在木板上深深浅浅、粗粗细细熨出来的。画的是狗,长毛、短毛,站着、睡着……什么样的都画。她的字,并非“忍”,并非“吾将上下而求索”之类够人享用一辈子的名言。而是诸如:我太太非常乏味,她总把家收拾得井井有条;我丈夫是个优秀的秃头,为家里省去很多电费;如果妈妈对我说“不”,那我就去问奶奶……她的字画引人发笑,可她自己却严肃非常,近乎刻板。如今社会最值钱的是IDEA(创意),她的生意又那么好,我说:“你卖得太便宜。应该加价,起码加一倍。”她说:“自己喜欢的东西应该送人。”我说:“你应该不单做星期三。周末也该做。”她说:“做一天够了。周末得和丈夫、女儿在一起。”戴安每次来集市,有两件事必做:一是请一个清洁工,趁她不在,把她家屋里屋外打扫干净;二是出十元钱,请附近一个中国人替她做全身按摩。我问:“你丈夫是否很有钱?”她说:“一般。”说的口气也一般。初识她时,她总带着两条狗。铺好毛毯,让它们卧上面,喝水,吃食,一刻不误。哪怕顾客再多再忙,到钟点了,她便牵着两条狗,带它们上“厕所”。
      我羡慕她那两条狗的教养,而抱怨自己家的。我家的那条狗,整天搞破坏——啃树、刨地、到处大便、吠声不绝,惹得邻居经常抗议。她说:“狗要教养,像个孩子。下次我带本书给你看。”以为说说而已,可下次她真的带来了,出乎意料。一次,戴安来时只带一条狗,我问:“另一条呢?”她说:“死了。老死的。”说得很平静,平静得让我吃惊。总觉该有些补充,可她没有。
      集市经理是戴安的朋友,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每次十点钟来收租金时,总在戴安处坐一阵。那时,戴安便放下一切事情,连狗上“厕所”也不管。两个人坐着,说话或不说,笑意很淡,看上去却很满足。经理走了,戴安重新开始忙碌,静静的目光却透出几分亮,朝他的背影,还会额外追上几眼。我说:“生活有时不尽如人意。”戴安看看我,没说话。我说:“艺术家现在太不值钱。”她说:“艺术以前过分值钱了。”我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说:“艺术对我来说只是个人爱好。”有一天,听见一阵急促的拖鞋声,抬眼,只见戴安头上的鸡毛在人群中快速前移。一会儿,她回来了,把一只首饰盒放在我桌上。我一看,那是我的货,问怎么回事。她告诉说,是几个年轻人偷去的。她追上去,他们说没偷。她指出,在一个男孩的口袋里。于是,他们就把赃物交了出来。戴安说得简单,语气也淡,淡得近似什么也没发生。又一天,圣诞前一日,我一早到集市,只见小贩们围聚一团,有的手端杯子,有的拿着蛋糕。问有什么喜事。有人告诉说:“戴安请客。她说圣诞了,大家辛苦了一年,该欢乐欢乐了……”我朝戴安望去,见她弯着腰,正往杯里倒香槟……她没说祝酒词,只是举杯朝大家看了看,然后,一饮而尽。
      (小武摘自《小小说选刊》图/迟兴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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