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的北京晴雨相间,阵雨与天蓝摩肩接踵。穿梭于街道间的人们多数带着伞,黑色、红色、印花、透明的,除了Yusuf。
“最近的天气就像2014年我刚到北京那会儿一样,总是在下雨,我觉得很开心。”Yusuf抬头看看阴沉下来迫近地面的天空,扶了扶反戴的鸭舌帽,微微皱眉,突然又大悟道,“很幸福!对,是这个词来着。”
“你很喜欢下雨?”
“非常喜欢。只要下雨,就算是夜里,我的室友也会很默契地跟我讲,‘bye~’。他们知道我一定会跑出去淋雨。”谈到雨,Yusuf神采飞扬。
“难怪你的中文名字叫苏雨丰,是雨水丰富,充沛淋漓的寓意吗?”我好像突然理解了这个具有大西北气息的中文名字。“是Yusuf音译过来的,刚好带有雨。”他摸摸后脑勺,又回归安静状。
第一次疯狂,因为中国
毫无征兆地跑去孔子学院学中文学太极拳,苏雨丰说这是自己目前人生中做过最疯狂的事。
中学临近毕业,苏雨丰和同学们都在试图确定自己未来的学习方向。大部分同学选择了实用的商科,而苏雨丰尽管不知道自己想学什么,但他确定不是商科。这时候在塔吉克斯坦汉语学院工作的姑姑向他提起,不如学学汉语。于是一家人召开家庭会议,这个从爷爷辈起就是老师的教师世家一致看好中国的发展。
“我们一边学习汉语,一边学习中国传统文化。我最擅长太极拳。”
雨丰的外形非常的街舞风,有点类似《这!就是街舞》里的选手,纤瘦灵活,柔韧有力。问及缘由,原来他曾经以为太极拳就是传说中非常酷的中国功夫。
来到中国以后,他才知道中国功夫类型和门派繁多远非他所学的太极拳。但这些并没有妨碍雨丰对太极拳一如既往的热爱,他像个寻宝的男孩,在太极拳的世界里找到了别的宝藏——自信和耐心。“我的太极拳打得很好,那时候想要证明自己,很努力练习,每天早早起来,因为很喜欢,练习得也很投入。”身边的同学多把太极拳学习当做游戏,但雨丰在其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乐趣,并且用心相待,在勤练中不断感知。
有一天教练看到可雨丰的练习,对他说,“你,就是你了,非常棒,你来领队吧。”雨丰在木讷中接受了教练的信任,随后这支太极拳队跟着汉语桥在塔吉克斯坦境内参加了很多场演出比赛。比赛第一名和第二名可以获得赴中国参加汉语桥决赛的资格,而雨丰拿到了尴尬的第三名。“有点遗憾,不过没什么的。慢慢来,我相信我肯定会去到中国。”正是浮躁年纪的雨丰说,太极拳教他学会慢一点,“它的动作要领太与众不同了,要找到那种节奏”,雨丰回味道。
第二年,雨丰从3000多名考生中脱颖而出,成为当年200多个来华留学的塔吉克斯坦学生之一,并且成为少部分拿到中国政府全额奖学金的留学生。
“以前是150人里录取一人,现在要到中国留学的难度更大了,将近5000人报考,录取不到100人。中国发展得太好太快,塔吉克斯坦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想要过来这边学习,竞争越来越大。”雨丰讲到这里半是庆幸半是黯然,“我弟弟连续考了两年,今年终于通过了,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中国真像一块神奇的磁铁。”
第二次疯狂,因为摄影
雨丰拥有一台佳能7D,购于2016年,当时他花了13000元,是他非常珍视的宝贝。对一个零收入的留学生来讲,购买一台相机并非易事。“我比较节俭,攒了一年多,终于攒够了这笔钱。”他的腼腆中夹带着一分不易觉察的骄傲。“那时候没事就喜欢去王府井佳能旗舰店看一看,看一眼就充满动力,全款买下时的心情很难形容。”
看到雨丰的摄影作品后,我实实在在地被惊艳了,时尚杂志大片的既视感,很难相信这出自一个只有两年拍摄功底的学生。
“一开始是玩PS,喜欢拿网上的照片来P图玩,有一段时间特别喜欢把自己的头P到别人身上,越玩越熟练,朋友们都分辨不出来是否被P过。”雨丰欠了欠身子,有点恶作剧地笑,继续道,“那时候的手机拍照功能很差,我也没有相机,只能玩P图。起初纯粹是为了好玩,后来我想,也许我可以试试自己去拍摄。”
2014年夏天,淋完一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夜雨,雨丰开始了自己做主的第二次疯狂。那时尚未拥有专业单反的雨丰得到一台苹果5S手机,这让他提前开始了摄影之路,“像素很出色的手机,我开始拍了。”2018年2月,陈可辛导演用iphonex拍摄的短片《三分钟》在社交平台引起大量关注,雨丰用苹果5S也做过同样的尝试——是他最钟情的下雨天,雨水将塑胶田径场清洗得色彩分明,校园砖红色的建筑里三五成群的人,明艳动人,这是一场突然的雨,行人窘迫地举起双臂,加快脚步。“是雨水的提醒,人们才注意到了天空和脚下。”
2016年春天,王府井佳能旗舰店里的一台7D相机有了自己的主人——雨丰。自此,雨丰的摄影之路正式开始。四五月的北京开满月季,热烈的赤红、清淡的纯白、柔雅的鹅黄……在纤绿的枝叶衬托下,美丽也热闹非凡。“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王府井开始,骑着自行车,遇到一处美丽的景色,就停下来拍摄。北京的春天太美了。”
雨丰最拿手的是人像摄影,他从未想过摄影会为他带来收入。那是拥有自己的单反不久后,雨丰拿着心爱的佳能7D为朋友们留下了很多美丽的瞬间,擅长修图的雨丰非常注重细节,在保留人物本身特点的同时,对原片辅以适当的调整,然后将作品发布到instram上。这一无心之举却吸引来有心之人,一对情侣私信联系上雨丰,想邀请雨丰为他们拍摄一组情侣写真,并会支付一定费用。“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热爱的事情能给自己带来收入,那种感觉很奇妙。”就这样,雨丰成功地做成了自己的第一笔业务。找上门来的朋友逐渐增多,“老板和员工都是我。”雨丰腼腆笑道。也许是幼年时的绘画练习培养了雨丰对美的感知和捕捉能力,他的作品得到越来越多人的认可,从个人写真到咖啡店场景拍摄都有所涉猎。
“我不擅长沟通交流,更不擅长推广自己。找到我工作室的主要是留学生朋友,很少有中国朋友,因此并没有多少收入的。”雨丰尴尬地笑了笑,聊到审美的问题,“中国女孩喜欢白一点,瘦一点,眼睛大一点,但是我在做后期的时候倾向于保持拍摄对象本身的特点,把精力用在对细节的调整上。这样(的做法)好像不太讨喜,但我仍然坚持。”雨丰对审美很沉默也很执着。
“留学生一般都会做兼职,比如翻译、外教等,我也尝试过这些兼职,不过从来没有一份兼职超过一个月。只有摄影,我一直热爱着也坚持着,可能是我一生的职业。”
雨丰最拿手的是人像摄影,他从未想过摄影会为他带来收入。
第三次疯狂,留下来,以一个摄影师的身份
雨丰也不知道何时起摄影从业余爱好蔓延到他的职业规划。
“我想成为一名摄影师。”如果对塔吉克斯坦国内的摄影师生存情况有所了解的话,你一定会和雨丰的父母一样,认为他疯了。
雨丰告诉我,在塔吉克斯坦,摄影师无论是收入还是社会地位,都不太好,甚至可以说糟糕。“我们的摄影师只做两件事,婚礼拍摄和证件照拍摄。赚钱很少也很辛苦。”从和雨丰的交流中可以看得出,在塔吉克斯坦,摄影仍然停留在很原始的功能贡献层面,尚未被作为一门艺术来对待。因此,不论从主观还是客观,这和雨丰的追求都相去甚远。尽管他一再向父母解释,摄影师在中国可以有丰厚的收入和令人尊敬的社会地位,但父母仍然无法完全理解。
父母的不解并非固执,事实上,雨丰至今没有找到一份正式的摄影师工作,他的个人工作室也并未给他带来足够说服父母的收入。
“我不擅长与人交流,更不知道怎么宣传,只依靠朋友的推荐很难扩散开来。加上我的朋友大部分都是留学生,知道我的人并不多。”讲到这里,雨丰面露难色,有些不知所措。现代信息社会的残酷在这里掀开一角——好酒也怕巷子深。
采访临近结束时,雨丰问我,“你们一般怎么找工作?”,他划亮手机,指着两个求职APP说,“除了这两个,还有校园招聘会,还有其他渠道吗?”
“我跑了好几个学校的校园招聘会,发现很难找到摄影师对口的工作。即使有需要摄影师的工作,他们也不太需要我——一个中文并没有流利到沟通无障碍的塔吉克斯坦人。我很喜欢中国,很喜欢北京,我想作为一名摄影师留在中国,但是发现这很难。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雨丰低头望着桌面,有些沮丧地讲道。“不过我还会坚持的,中国和塔吉克斯坦的交流更多了,我以前还去山西参加过中国和塔吉克斯坦的‘一带一路’活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的眼神从刚才的灰暗像充了电一样,继而又充满笃定。
责任编辑:陈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