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智利大诗人巴勃罗·聂鲁达(PabloNeruda)是独特的。首先因为他有“一根手指”,“两双眼睛”,“三只耳朵”。
“一根手指”是说他好像希腊神话中的米达斯王,触手所及,点石成金,能将世上所见所闻一切事物化为诗歌。墨西哥作家帕斯曾说聂鲁达拥有“两双眼睛”,一双观察现实世界,另一双向梦幻世界敞开。至于“三只耳朵”的称号,却是缘起于他1951年的第一次中国之旅。
那年9月,聂鲁达和苏联作家爱伦堡等人由莫斯科启程来华,代表斯大林国际奖金委员会为宋庆龄授奖。他日后在回忆录中写道:“那些真诚的、最美好的微笑陪伴了我们好些日子。……我们结识了小说家、斯大林奖金获得者、作家协会主席丁玲,结识了茅盾、萧三以及老共产党人、中国诗坛泰斗、迷人的艾青。他们会讲法语或英语。几年之后,所有这些人,都被文化革命埋葬了……”聂鲁达离开一年后,艾青在《文艺报》上发表《和平书简—致巴勃罗·聂鲁达》:“因为你的姓的中国翻译
是聂字,爱伦堡叫你是三只耳朵的人,我问你:还有一只耳朵在哪儿?你笑着指着前额说:在这儿。你说:我可以倾听未来。”只是倾听到的未来未必是我们想要的未来。6年后聂鲁达应邀与巴西作家亚马多夫妇再次来华访问,艾青专程离京赴昆明迎接。从滇池到长江再到北京的昆明湖,中国诗人一路陪伴他的智利好友漫歌与漫游。但就在聂鲁达回国前的欢送会上,却不见了他熟悉的“那双机敏和善的大眼睛”。据说后来在智利的黑岛,聂鲁达常常面对大海呼唤艾青的名字—他至死无法接受“到处陪伴我们的诗人艾青,被送到戈壁滩上……”
II
巴勃罗·聂鲁达自己就是一部抒情百科全书。与他的同名好友,巴勃罗·毕加索一样,诗人拥有惊人的创造力,一生中不断自我变法,从哀感顽艳的《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到吞吐万象的《漫歌》,整个创作风格难以用浪漫主义、象征主义、现实主义或超现实主义等任何标签来概括。我们同时记得,诗人聂鲁达也是一位旅者,他的创作常常与旅行相关。
罗伯托·波拉尼奥最推崇的诗集《大地上的居所》,如果离开聂鲁达早年的东方之旅(1927年起他先后担任智利驻仰光、科伦坡、雅加达和新加坡领事),恐怕无法真正理解和把握其中的孤独与张力;又如《漫歌》中脍炙人口的第二章“马丘碧丘之巅”,这首近500行的长诗灵感源自1943年10月聂鲁达在印卡帝国故地的一次旅行,据说是写于旅行归来数年后,在这位共产党诗人遭魏地拉政府通缉而被迫流亡的漫漫长路中。从此以后,每一位拜访南美洲莽莽林谷中那座印卡古城遗迹的旅行者,或许都应该高声念诵20世纪诗人写给600年前无名劳作者的句子:
……美洲的爱,跟我一起攀登。
……兄弟,跟我一起攀登而诞生。
III
在很多读者看来,聂鲁达的旅行并不限于某一大洲,某一洋海。诗人最美的旅行可能就在他的一首诗里:
从你的胯到你的脚,
我想来一次长途旅行。
我比一只昆虫更小。
我走过这些山丘,
它们有燕麦的颜色,
它们纤细的痕迹,
只有我认得,
烧灼的厘米,
苍白的远景。
这里有一座山。
我永不离它而去。
多巨大的苔原!
还有一座火山口,
一朵湿润之火的玫瑰。
沿你的双腿下降,
划出一道螺旋,
或者在旅行中睡着,
就来到你的双膝,
结实浑圆,
好像明亮大陆上,
两座坚实的峰顶。
朝你的双脚下滑,
滑向八处口岸,
在你纤纤脚趾,
舒缓的半岛之间,
从那里奔向,
白色床单的空无。
我跌落,盲目又饥渴,
寻找你灼热的,
瓮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