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图》。九位宫女绰约而立,头梳高髻,上穿袒胸装,下穿拖地长裙,肩披长帛带,手持或手捧盘、高足杯、碗、佛尘等生活器具,神态娴静、举止优雅。公元前138年,汉武帝派遣张骞从长安出使西域,凿通了一条影响中古世界格局、连接欧亚大陆的交通路网。自此之后,西汉王朝乃至后来的历代政权集国家之力维护这条通道的畅通,鼓励以丝绸、茶叶等物品和思想文化为主要内容、以双向交流互动为主旋律的交通与贸易,中原遂开启了与西域文明持久、曲折却富有深远影响的碰撞、冲突与融合的过程。
1877年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将上述通道命名为“丝绸之路”:从西汉时期开始,自汉都长安经过玉门、阳关、葱岭直达西海(地中海、阿拉伯海)的陆上交通路线,起初因为丝绸为该商道上的大宗商品而得名。这是一个比张骞凿通西域晚很多世纪才出现的、但在国内外非常流行、被广泛引用的概念,激发起了人们对这条贯通欧亚大陆的古老交通路线以及经过之地的浪漫想象。
2014年,中国、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三国为33处遗产点联合申报的“丝绸之路:长安—天山廊道的路网”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其中在中国境内的就包含陕西7处、河南4处、甘肃5处、新疆6处,从而确立了长安作为丝绸之路起点的核心地位,也彰显了世界各国对这条伟大线路的崇敬。
《山水图》。这是迄今发现最早的一幅独立整幅山水画,填补了唐代山水画从青绿到水墨过渡的历史空白,更是把中国山水画的成熟期从宋代提前至唐代。
《朱雀图》。极富灵动的描绘手法,整个造型翰逸神飞,具有盛唐时期典型风格。
《乐舞图》。这是面积最大的一幅,宽392厘米,高227厘米,绘14人,男女伎乐,另有深目高鼻的胡人形象,该种题材和绘画方式在目前已经出土的唐墓壁画中非常独特。唐墓壁画堪称唐代社会史的百科全书
丝绸之路上述地区留存的典型遗产中,反映古人“事死如事生”两世观念和精神意志的墓室随葬品,因种类繁多、造型丰富、制作精美、等级明显等特征,堪称对当时社会最全面的诠释。其中,被誉为极具真实描摹效果与视觉冲击力的图像壁画,尤具完整性与典型性。
据不完全统计,截至目前,全国已发现138座绘有壁画的唐墓,分布于陕西、河南、宁夏、青海、河北、北京、甘肃、新疆等十多个省区市。其中,陕西关中地区发现壁画的唐墓数量最多,占中国唐代壁画墓总数70%以上。根据现有的唐墓壁画内容,大致可从七个方面进行归类。
神灵世界
主要有拱卫引导墓主灵魂升仙和驱邪厌胜的四神(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引导、伴随或运载墓主人灵魂升入永生世界的祥瑞鸟兽(飞凰、飞凤、孔雀、仙鹤),表现三教合流思想为主、重点反映佛教文化的《寺观图》、《云中车马图》、飞天及反映古代先贤名流的高士等。
威严壮观的皇家礼仪
主要有出行乘坐的交通工具乘舆、犊车、檐子;表现主人身份和地位的《仪仗出行图》、表示权力和荣誉的象征物《列戟图》等。世俗生活
主要有表现农业生产的《农耕图》,为墓主人服务的男女侍、仪卫、官吏、男女伎、胡商、杂役等人物图像,表现家居生活的《宴饮图》、坐姿坐具图及随身佩(携)带之物(蹀躞带、囊、鱼符、笏板、团扇、拂尘、如意、生活器用等),表现运动娱乐的《马球图》、《斗鸡图》及《狩猎出行图》,各类动(禽)物如拂狗、波斯犬、猎豹、鹰鹘、猞猁、狮子、骆驼、骏马、猴子、牙猪、鹿、野兔、鹦鹉、喜鹊、斑鸠、黄莺、金丝雀、蜜蜂、蜻蜓等。
《狩猎图》。大队人马浩浩荡荡,风驰电掣,旌旗飘扬,甚具雄威。猎手纵横驰骋,追逐着猎物,整幅画面极富渲染性和夸张性。建筑类
主要有在宫殿、祠庙和陵墓前对称建置的《阙楼图》、《宅院图》、《园林山石图》、《廊柱平綦藻井图》等。
艺术类
主要有兼具实用、装饰两种功能的《六屏风图》、《山水屏风》、《高士屏风》、《树下人物六合屏风》、《十屏风图》,形式多样的《乐舞图》、《百戏图》、《花鸟图》、《山水图》等。
民族往来
民族往来在唐墓壁画中最直接的图像是章怀太子墓的《客使图》,此外,还有一些“胡风胡化”的内容及形象等。
星象
《星象图》主要指在墓室藻井中绘制日、月、星、辰及银河,日中有时画金乌,月中有时画蟾蜍或桂树和捣药兔。在墓葬中绘制星象,是对古老的天圆地方宇宙理念的一种模拟,表示人死而灵魂与日月星辰永存。
总体来说,在墓葬中绘制壁画有四个方面的意义:一是装饰,美化墓葬环境;二是希望墓主人在阴间世界继续享有美好生活;三是驱厌避胜,镇墓辟邪;四是隐晦表达墓主人的宗教倾向。
从现有考古资料看,绘有壁画的唐墓墓主人品级一般在四品以上,均属于唐王朝的高级勋贵,包括著名的文臣武将、皇亲国戚以及重要的外藩臣属等。墓葬的年代跨越了初、盛、中、晚唐各时期,大多有墓志纪年,基本构成了唐代墓室壁画总体面貌的实物系列。可以说,唐墓壁画以图像的形式诠释了唐代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堪称唐代社会史的百科全书。
房陵大长公主墓出土的《侍女图》。高髻帔帛侍女,左手拈高足杯,右手持壶,轻薄的材质显示出可能是来自西域的金银杯和胡瓶。
《列戟图》。通过陈列戟杆数的多少来表示其主人身份、等级以及权力。
《玄武图》。属于四神中标识北方的神祗。蛇与龟的组合显示出巨大的庇佑神力。在这些以图像形式存在的唐墓壁画中,有很多反映丝绸之路内涵的元素。
有些墓葬的主人本身就来自域外,例如,突厥王族阿史那忠墓和李思摩墓、突厥贵族执失奉节墓和契明夫妇合葬墓、安国人安元寿墓和安菩墓、靺鞨人李谨行墓、渤海国贞孝公主墓等。
壁画图像中包含很多外来元素,可以概括为“胡人”、“胡物”、“胡风胡化”三大类。胡人形象主要有使者、仪卫、贡人、胡客、胡商、伎乐、马夫、驼夫、车夫、驯兽师、僧侣、仆从等12种身份,与陶俑、金银器、陶瓷器、石质葬具以及文献记载大致吻合,反映了唐代周边民族大量活动于内地的史实,从整体上勾勒出胡人群体作为“附属”、“外来”、“少数”的社会地位与职业角色。胡人的这种边缘性也被掌握主流社会话语权的壁画设计者和表现这种意图的绘制者刻意强调出来,虽然他们在形象上也表现得有大唐气质。
胡物主要有器物和动植物,前者包括器型、纹饰和制作技艺源于西方的金银、玻璃类生活用具,如“胡瓶”、“多曲盘”、“高足杯”等,反映了唐朝上流社会追求奢靡生活的风尚,以及这种风尚对丝绸之路奢侈品贸易的极大刺激;后者包括“马”、“骆驼”、“猎豹”、“鹰鹞”、“波斯犬”、“狮子”等与经济、政治和军事能力建设相关或与追求痴迷感官愉悦相关的珍贵动物。
懿德太子墓的《架鹰训犬图》壁画。犬型高大修长,应是波斯犬。该种犬因速度快疾、反应灵敏而成为当时狩猎必不可少的助猎动物。
洛阳唐孺人墓中的《胡人牵驼图》壁画。胡人牵驼作为丝绸之路最典型的图像符号,出现在唐代人“事死如事生”的两世世界。胡风胡化包括胡服胡饰、胡食胡饮、胡乐胡舞、胡骑胡戏等。胡服胡饰即融合了各民族元素的服装、发式、妆饰等;胡乐胡舞蕴含了西域各国舞蹈、乐器及表演者;胡饮胡食反映了外来食物和饮酒文化;胡骑胡戏印证了唐代社会流行狩猎、大马球、百戏等风尚。
内化与外化并行
从文明交往论视角来看,唐墓壁画中与丝绸之路有关的诸多元素不仅反映了域外文明对唐代社会的影响,出现了所谓的“汉人胡化”现象,如穿胡服、跳胡舞、享用胡食,而且也勾勒出外来元素本地化以及与其他外来文化交互影响的发展轨迹。不仅如此,唐代文明与域外文明的交往互动,在形式上还表现为冲突、选择、适应与融合、共处与共进等特点,并最终表现为内化与外化并行的特殊状态。
内化主要表现为一个文明的消化消融能力,是一种文明进化生命力之所在;外化主要表现为商贸、战争、迁徙、文化传播等形式,它既可激活一种文明的创新活力,使自身革故鼎新,也可能因外化而失去原有文明的民族性,从而被同化。唐墓壁画中的有些外来元素已经分不出确切的源地,但经过内化和外化后的外来性,仍有迹可循。
章怀太子李贤墓的《打马球》壁画。从遥远的波斯传入的打马球因对决激烈、极具力量感而成为大唐贵族喜爱的一项娱乐运动。在这个交互发展的过程中,文明交往、文明互鉴始终是推动中华民族发展的动力,衍生出文明的区域性、协同性、多样性,以及民族结构的多元一体和中华民族文明的高度认同感。这不仅影响了不同文化、区域和国家的发展变化,也对以大唐为核心的整个国际体系的变迁产生了重要影响。从唐墓壁画折射的文化交流与碰撞的现象观察胡汉关系的变迁,可能是研究唐代中西文化交流历史、现状与未来的一种更有穿透力的视角。
章怀太子李贤墓的《客使图》壁画。三名唐朝外交官员与三名外国使节构成对比强烈的场景,来自遥远拜占庭、新罗和的使者在唐朝官员带领下准备进入会见场所。以双向交流互动为主旋律
唐代文明通过丝绸之路与域外文明的交流与互鉴,在具有长久性、绵延性和浸透性特点的交流长河中,凸显出承前启后的中时段特性。唐人以兼容并蓄、广纳百川的胸怀接受外来文化的同时,亦以开放的姿态将大唐帝国的文化向周边四邻广泛流布,主要表现在文化制度、葬式葬仪(墓葬壁画)、服饰、乐舞百戏等方面。
可以说,唐代中原地区与边疆及中亚、西亚地区民族人民或政权的交往是多层面的、持续的、双向互动的,有力推动了各民族的交流与融合,促进了唐代社会的发展。《客使图》、《马球图》、《狩猎图》、《胡腾舞》、《胡旋舞》等作为唐墓壁画中文明交往的代表作,印证了史料记载的唐朝与三百多个国家交往的历史史实。
唐墓壁画以图像形式存录、再现、诠释了唐王朝与域外国家或民族文明交流与互鉴的历史脉络,形象展示了大唐文明与域外文明互斥、互动、互容和互相渗透的过程,以及同异并存、求同存异、异中求同、同中化异的深层次历史动向。
丝路历史长卷的图像化表现
唐墓壁画图像描述的唐王朝与域外的政治交往、商贸交往、军事交往、文化交往和人员交往,正是丝绸之路带来很多外来器物、事物、植物、动物,以及饮食、服饰、行为方式等在唐代社会迁移、变异、传播、适应、融合的动态过程。透过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画面,我们可以感受到王国维在《咏史诗》中所吟唱的“远人尽有如归感,知是汉家全盛时”那样一种悠然的意境,也理解了彭树智先生所言的深刻含义:“文明的生命在交往,交往的价值在文明。文明的真谛在于文明所包含的人文精神本质。”
总之,唐墓壁画是丝绸之路历史遗存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与其他遗存特别是石窟壁画、寺观壁画等,组成丝绸之路历史长卷的图像化表现形式,与历史文献和考古资料一起,共同印证了这条历史悠久、分布广泛、影响深远、族群多样、遗迹厚重的丝绸之路,对世界历史、中国历史与中华民族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和深远影响。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与其他种类的陪葬品相比,唐墓壁画数量相对较少,加上极难保存,使得它们成为一种非常珍贵的古代图像艺术,并因其题材丰富、时代特征鲜明而成为补正、印证、论证丝绸之路与文明交往历史的难得的第一手材料。
苏思勖墓出土的《胡腾舞》壁画。对面相向的两队坐部伎乐投入地弹奏乐器,中间一位胡人男子脚踩圆毯腾跃舞蹈,这种胡汉组合的演出团队在盛唐时期颇为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