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方,一提到“纨绔(dandyism)”这个词,人们首先想到的往往是19世纪英国的花花公子布鲁梅尔(BeauBrummell)。这位富家公子平生挥霍无度,力求引领时尚潮流;他事事都务求完美,尤其对衣着最为讲究。相传他还有这么一个怪癖:不喜欢崭新的服饰,总要让手下替他把衣服、鞋帽穿得旧些,才自己接过来穿用。这好比是收藏家所说的“包浆”或“做旧”,衣帽有了磨损、皱褶,在花花公子的祖师爷看来,反倒显得更精致醇美、更细腻动人了。布鲁梅尔无与伦比的优雅与魅力从这个奇特的习惯中释放出来。
在本期杂志的“至所未致”栏目里,我们收入了另一位著名花花公子拉尔博的文章《慢》。20世纪初,当不少人还沉迷于“速度与激情”的时候,这位法国奇才却另辟蹊径,发展出收藏豪华老轿车的癖好。他的名言是:“一辆老的豪华轿车等于整整一队车马随从。”厌倦了风驰电掣的高速飙车,拉尔博喜欢和朋友开着老轿车在乡间闲逛。他们嘱咐司机慢慢行驶,随时准备给意图超越的后车让出车道。是啊,在一个运输小猪都能用上货车的年代,与其仍然像愣头青那样疾驰炫速,还不如让座驾回到牛和驴的节奏。在初老的花花公子看来,对旧装备的推崇和对速度的节制反倒是奢侈的标志。
成熟者偏爱略微陈旧与缓慢之物—毫无疑问,在这种美学背后起作用的,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时间观。今天抢购流行品的“潮人”们或许有所不知,他们热衷的很多服饰样式,原本却是那位只穿旧衣的英国人首创的。经历了时间的催化效应,价值的方程式需要重新配平:崭新、高速不必然等同于优越,而陈旧、缓慢也不再只意味着落伍。当然,我们要赶紧补充的是,这种偏好绝不能让西方的花花公子们专美,在我们远东的审美语境中,有的是类似的趣味与情怀:枯藤老树的萧瑟风致、秋夜琵琶的婉转情愫、初老游侠的不羁风骨,都是历代诗篇曾反复咏叹的对象。“东海西海,心理攸同”,对初老之美的注重似乎具有超越国界的普适性。
而在本期杂志的专题报道《老城•青春•理想国》中,我们又能看到当代中国的年轻人对上述美学传统的致敬与刷新。一批以“90后”为主力的新青年与若干极具传统色彩的老城区、旧山村相遇,诞生了远远超出人们预想的创意与改造实践。新生代对老城的点铁成金,简直像极了英国人布鲁梅尔对旧衣的创造性利用。借助新与旧、快与慢的辩证技艺,他们把时间酿造出了最迷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