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美丑对照使形象比较更为鲜明
法国文学家雨果,在其著名的文学宣言《〈克伦威尔〉序》中,曾经指明了浪漫主义文学的一个鲜明特点。他说:“根据我们的意见,滑稽丑怪作为崇高优美的配角和对照,要算是大自然给予艺术的最丰富的源泉”。①所以,他在《巴黎圣母院》中塑造的敲钟人卡西莫多面容丑陋却心灵圣洁,而皇家侍卫队队长菲比斯相貌英俊却灵魂丑恶。
雨果的美丑对照美学原则,来源于他对“人也是二元的”这个辩证原则的运用。作为一种方法论,我国古代哲学对此早有深刻的认识。老子在《道德经》第二章就指出“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②这种两极对比的认识和判断方法,不仅体现在传统哲学之中,也广泛应用于我国古代通俗叙事的作品之中。比如,在《说岳全传》中,岳飞的相貌是“眉长脸秀”,牛皋则是“面如黑漆”。③仅这一个细节,就把两人的特点显现出来。在电视剧《女怕嫁错郎》中,创作者也通过诸多对照方法,来区别蓝月与胡彩凤的美丑。
二、对照元素的多样运用
虽然作品中角色的形象价值,最终是通过完整的剧情来全面实现的,但在创作者构思情节之前,对角色的音容笑貌、言行举止、名字姓氏、服装饰物、出镜关系的预想就已经蕴含了创作者对于角色的褒贬。本文拟从以下几个方面来分析《女怕嫁错郎》是如何在角色设计元素中,体现创作者对于郎家两个儿媳妇的美丑褒贬的。
1.脸型相貌
匈牙利电影美学家贝拉·巴拉兹认为:“英雄的形体从一开始就以经过高度美化的形式在文学艺术中出现,作为精神和伦理价值的体现物。”④今天流行的“颜值”,就是影视创作中对于角色相貌部分的特别强调。
在当代都市题材作品中盛行的“V字脸”,不适宜用在农村题材作品中。《女怕嫁错郎》对蓝月和胡彩凤的面相处理,是从旧有的“面相传统”中加以选择并予以褒贬的。蓝月的脸型是圆形脸,胡彩凤的脸型是方形脸。相较于后者,前者的面部轮廓因为没有棱角而显得更加柔和。圆形所附带的柔美寓意,不仅在动画片中体现得非常清晰,而且在一些儿童玩具的造型设计上也都是去掉棱角的。
创作者对于蓝月和胡彩凤脸型的选择,作用于观众在日常文化经验里所形成的脸型—气质印象,强调了蓝月的柔顺与胡彩凤的刻薄。
2.服装风格
俗话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在日常生活中,人们对服装风格的选择,反映着人们的审美趣味。在通俗文艺作品中,角色的服饰风格也是寓意的方式之一。比如,在上世纪80年代初的电影《小街》、《残雪》等中,“喇叭裤”和颓废青年几乎是同义语,且与正面角色无缘。今天,这种“服装寓意法”在影视作品中依旧沿用。
在《女怕嫁错郎》中,蓝月的衣服自始至终都是素色的,色调偏冷。相反,胡彩凤的衣服色彩就像她的名字,几乎都是艳丽的混色,偶有不着混色时,她的衣服也常是纯色的大红。在今天的服装色彩审美取向中,简洁是有品位的表现,素雅是心性高洁的象征,而驳杂则相反。与她们两人服装风格相呼应的是,剧中蓝月两次登台唱二人转都穿着日常服装去表演、清唱,而胡彩凤每次登场则都穿着色彩造型夸张的戏装来唱“荤段子”。
3.日常细节
在《女怕嫁错郎》中,蓝月以及整个郎家的困顿都因郎大树而起。作品虽然没有刻画这个吊儿郎当角色的内心,却通过他嗜酒的外在行为呈现了他的品性。他晚上喝、早上喝、高兴喝、郁闷喝,不停地喝酒这种惯常行为,成为他任性纵意的表征。
日常生活习俗是能反映人的心态的,也蕴含着人们心中理性与感性的平衡关系。
看《女怕嫁错郎》,观众会发现蓝月除了三餐之外,没有吃零食的习惯。相反,剧中的胡彩凤则除了正餐之外,隔三差五就在吃黄瓜、吃西红柿、嗑瓜子,口腹之欲相当旺盛。女人爱吃零食的习惯在胡彩凤身上得到体现,在蓝月身上则踪影全无。在我们的传统观念里,粗茶淡饭、箪食瓢饮是美德,而暴殄天物、吃吃喝喝则是败德。由此,在通俗文艺中,理性之中的美德之人或是废寝忘食、或是宵衣旰食。而对更高价值兴趣不高的角色,则更信奉“人生在世,吃穿二字”。贯穿全剧的吃零食的细节,是创作者褒贬蓝月与彩凤的桥段。
4.唱段区别
《女怕嫁错郎》的故事地点设在东北,二人转既是地域特色的表现,也是蓝月与胡彩凤矛盾频生的一个扭结。
蓝月和彩凤都曾拜郎大树为师父学唱二人转。但在师傅去世后,两人却唱得渐行渐远。她们在二人转演出道路上分道扬镳的原因是,蓝月主张唱“正规的”,彩凤主张唱“擦边的”。当胡彩凤、郎二树排练传统段子《王二姐思夫》时,刻意将原本应该是“小白猫/小黑猫”的唱词,改为具有“挑逗性”的“小母猫/小公猫”时,蓝月严厉地批评了他们,双方不欢而散。在二人转唱什么的问题上,蓝月与胡彩凤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
孔子曾说:“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⑤以此来看蓝月与彩凤的唱段,无疑蓝月唱的趋近“雅乐”,而彩凤唱的“擦边节目”则接近“郑声”。创作者为她们设计的不同唱段,不仅显示出了节目的正邪之别,也昭示出两人的趣味高低。
5.环境格局
家庭成员和代际的多少与家庭成员要承担的责任多少成正比。《女怕嫁错郎》的创作者对蓝月、彩凤所处的家庭模式的设计是别有意味的。
虽说蓝月和彩凤都是郎家的儿媳,但在分家之后,蓝月与婆婆、丈夫和女儿一起生活,按“谁得房子谁养老人”的约定,彩凤则与二树单过。此外,蓝月还经常回娘家帮父母养牛,彩凤却只回过一次娘家,把母亲请来是为了“装病”;蓝月平时多在抚育身边的女儿,彩凤却时常在电话里训斥在外学习的儿子。因此,蓝月所处的是传统的有三代人的“大家庭”,彩凤所处的则是目前标准的“核心家庭”。不仅如此,剧中蓝月还经常绕道去照顾患老年痴呆症的董大妈,而彩凤则常和一墙之隔的邻居董家亮吵架。
就剧中角色关系疏密而论,蓝月面对的人物关系要比彩凤复杂,论难处蓝月要比彩凤多得多。创作者设计的蓝月所处的环境格局以及她的行为表现,把近亲、远亲、邻里都纳入到蓝月心中、手里,而让彩凤如孤家寡人,除了丈夫谁都难得其关照,无怪乎彩凤的母亲说自己的闺女“是个‘把家虎’,就是私心重。”
较之电影,电视剧的欣赏方式更易于观众随时融入。在随时观看的时候,即便不知道前情,观众从上述的元素设计中,也很容易看出《女怕嫁错郎》中对蓝月与彩凤的褒贬。
三、一体常有两面
美丑对照美学原则,通过美丑、善恶形象的形影相伴,突出了一种高反差的审美趣味。它强调的是二元对立,而不是统一。因此,它所塑造的角色,“美者”十全十美,“丑者”却一无是处,由于过于单相而常常成为单调的“扁平形象”,并走向极端。故而,鲁迅先生在评价《三国演义》形象塑造时指出:“至于写人,亦颇有失,以致欲显刘备之长厚而似伪,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⑥
在中国的文化传统里,对二元结构的认识,则不仅包括对立,也包括统一。辩证法中的对立统一原理,是科学认识世界的方法论。
在《女怕嫁错郎》中,创作者虽然通过美丑善恶对照的方式,分别塑造了蓝月和彩凤的形象,她们各有各的性情品质,似乎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是超出蓝月和彩凤的视角从郎母的角度看,蓝月与彩凤这两个儿媳妇,实际上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们共同构成了大众通俗文艺作品中当代农村生活复杂体的两面。
注释:
①张秉真、章安祺、杨慧林:《西方文艺理论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
②陈鼓应:《老子注译及评介》,中华书局,2009年版。
③钱彩:《说岳全传》,岳麓书社,2006年版。
④贝拉·巴拉兹:《电影美学》,中国电影出版社,1986年版。
⑤刘宝楠:《论语正义》,中华书局,1990年版。⑥鲁迅:《鲁迅全集》第9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
(作者单位:广西大学艺术学院/责编:胡斌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