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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分子的政治正当之旅

时间:2024-10-30 12:00:07

2017年央视一套开年大戏《于成龙》中的官吏于成龙,俨然已成为政治符号人物:“清廉耿介”、“担当任事”、“深沉之子”、“吏者之师”等,但由此而认为该剧仅仅是一部传记题材类的影视作品,也就无法看到满清知识分子寻求政治秩序正当性的艰辛。《于成龙》涉及的历史背景是清朝初年摄政王多尔衮颁布的《圈地令》。圈地,本是出于对八旗劲旅“如恩爱养”,亦是重建满清入关后政治秩序的重要一步。然而,中国并没有进入升平,圈地之风使得民众或死伤,或沦为奴隶。这种动荡的政治局面折射出一个亟须回应的问题:天命所归的皇帝入主关内,重建政治秩序的正当价值和理据何在?在这种情形下,知识分子仅仅是作为文化资本的生产和传播的符号,还是对清王朝社会公共问题的关怀保持着基本的公共良知呢?

一、“德”与“政”

儒家文化在古代中国的政治和社会建设中居于主流的文化价值形态,内容涉及人们生活的各个领域,形成了以推己及人、修身养性、经邦济世为主的伦理哲学。剧中,山西永宁书院先生邢济堂讲授孔子“为政以德”思想。“天人合德”既是族群宗族伦理纲常的本质属性,也是人类社会的基本秩序和行为规范,符合“天”的生生之德,社会才能保持稳定和谐。面对圈地暴政,邢济堂以孔孟之说应对,这显然不是功利主义的经世之法。功利主义的经世之法在于以器以物、变弱为强,其出现应该是晚清的事情了。1905年,康有为发表了《物质救国论》,认为中国文明过于偏重伦理道德,近代已是物质竞争的时代,东方的道德应该让位于西方的文明,也就是说蒸汽电化比农牧渔桑强。面对永宁守备喀尔齐等人跑马圈地,于成龙并没有组织乡民准备枪械器物反抗暴政,因为这不符合孔孟的仁德之说。在电视剧中,双方的对白是很值得思考的,川口村老农质责:“你们是群豺狼,抢占我们的土地,害死我们的孩子!”永宁州守备喀尔齐下令:“你们是群乡野草民,统统给我抓起来!”川口村是民,守备是官。民斗官带有强烈的政治色彩,而民之“群”与官之“帮”之间的矛盾则显然淡漠了政治色彩,具有极强的伦理逻辑。这是一个很有意味的转换。“在语言状态中,一切都是以关系为基础的”。影视作品的舞景布置、服饰搭配、表意语言都是可以表达出别样的文化意义,“豺狼”成为失德寡政的象征物。不仅如此,导演在设置电视画面的时候充分考虑到了“人物服饰”的矛盾对比问题。守备八旗军永宁百姓,亮盔白甲破衣烂衫,高头大马赤足空拳,构成了一组组鲜明的语言,将失德暴政与政治紧密扭结在一起思考。

许纪霖在《中国知识分子十论》中曾谈到一个命题“知识分子死亡了吗?”,他认为“现代意义的知识分子也就是指那些以独立的身份、借助知识和精神的力量,对社会表现出强烈的公共关怀,体现出一种公共良知,有社会参与意识的一群文化人。”①从语义上来理解,于成龙当然不是现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因为知识分子的真正独立,还是近代以后的事情。但从于成龙出仕谋官的历程来看,他依傍王权德性原则关注社会公共(民生)问题的同时,还保持着一种清醒的批判性良知,敢于对权势说真话。知识分子存在的方式,“或者是作为德性的存在,或者是作为知性的存在。”于成龙在永宁书院求学,习得儒学,也就获得了社会的基本话语权,儒学成为于成龙知识分子身份赖以存在的最基本的理由,是其他社会阶层所不具备的。于成龙对“圈地”这一社会基本问题的关注,不是以自己的个体或群体利益进入的,而是从孔孟先哲的儒学原典所形成的知识良知和理性原则出发,做出事实判断和价值分析的。接下来,于成龙的担当更妙,带有强烈的道德色彩:“现在,喀尔齐的人在土地里插旗,如果大家贸然行动,无疑是以卵击石。先让他们圈地,他们能圈多少,我们就能拔多少。”“责任由我一个人承担,决不会连累大家。”儒学的仁德思想与民众的道德判断结合在一起,产生了话语的价值判断。在这一点上,“于成龙”是一种不死的精神元话语。

为了进一步理解于成龙作为知识分子的文化品格,我们要理解他在借助儒学仁德之说来发言的时候,依据是什么?凭什么别人相信他呢?

于成龙三获“卓异”之名,生活简朴,只吃青菜,为官只做一身朝服,接人待物也是按照“文化”的尺子丈量。更为关键之处在于,于成龙与康熙之间的互相承认。“承认”,源自于黑格尔的“为承认而斗争”。笔者并不想在此探讨这句话背后的哲学缘由,只是想借用“承认”来梳理这对君臣“承认”背后的文化焦虑。梁治平在《礼教与法律》中探讨了晚清王朝的社会变化背后的文化心理,认为“承认带来的,恰好不是同一性的肯定和扩展,而毋宁是自我否定,是其同一性的逐步消解。”②换句话说,具体到于成龙这个形象上来看,这个形象是具有矛盾的。一方面,定位于廉政形象的于成龙在历史上确有其人,晚年出仕,不愧民心。另一方面,导演对于“承认”的思考显得略有不足。在圈地案、科场舞弊案、前朝藩田案、招抚麻匪案、福州通海案、直隶贪腐案等中,都存在着康熙对于成龙的“承认”,对该官吏在政治、制度、文化等各个方面的认同。此时,于成龙的为民而治会偷换为屈服于王权统治而改弦更张,并不惜拿乌纱甚至生命以求证君王之明。现在看来,王权背后的承认是有缺陷的,因为君对臣的“承认”,如康熙训斥群官:“只有那于成龙懂得朕!”,认为私开保定皇粮库是于成龙心中有个“民”字,极易导致历史悲剧、社会矛盾。于成龙的为政为德也就被偷换成为君为政了。这很显然是导演不愿看到却无法避免的结果。

二、“吏治”与认同

从实际的历史情形来看,清朝初年依然是一个充满悲剧色彩的时代。一方面,社会陷入萧条冷落,民众反抗不断,自然灾害频仍,官僚腐败盛行,政府府库空虚。另一方面,中国传统社会繁荣表象之下,是西方文明急速崛起、中国急速衰败的形势。作为文化的主题,清王朝始终是一个自负的个体,缺少文化的焦虑精神。清朝统治者始终未能处理好两个政治问题:一是政治腐败,宰相明珠、索额图廉耻都丧、货利是趋,其关系网已经铺遍整个朝野,可以说于成龙也是这“网”中之人。二是制度落后,康熙年间,官僚行政体制与官吏铨选混乱,主要体现在捐赀纳官上,捐纳的官员素质德行不高,惟知以本求利,虽有相应的严刑酷法惩治贪官污吏,但效果极差。此外,文字狱、三藩暴乱、少数民族平叛、江南三大案等表明清朝的社会政治遭遇着正当性危机。

“吏治”的整顿是于成龙乃至整个清朝政府政治正当之旅的关键。身为“治官之官”,于成龙指出:“国家之安危由于人心之得失,而人心之得失在于用人行政,识其顺逆之情”。颁布《兴利除弊约》,其中开列了灾耗、私派、贿赂、衙蠹,旗人放债等15款积弊,责令所“自今伊始”,将所开“积弊尽行痛革”。制订了《新民官自省六戒》,倡导“勤抚恤、慎刑法、绝贿赂、杜私派、严征收、崇节俭”为地方官的行为准则。

“吏治”之外,康熙及于成龙更注重的是文化认同。满清入关,经历着身份上的尴尬,即“夷人”能否为天子的问题。满人能否做主汉人的问题。满清通过尊儒重道,以儒道之说教化官吏,赢得汉人好感的同时,换取汉人对清政府的文化认同。

在儒家的理解中,君权的正当性来自“天”。孔子谈仁,也涉及“天”,认为“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天”和仁德之间的关联是密切的。孟子与孔子稍有不同,“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有罪无罪惟在我”。可以看出,在儒家思想的源流中,“天”与“君”同一化。天道与王权是合一的。“天”乃是社会政治合理合法的根源。很显然,儒家思想对于满清政府求“正”心理具有很好的阐释作用。电视剧《于成龙》中还表现了类似的尊儒行为,如尊崇山西永宁书院、推行经筵日讲、设南书房、重用儒臣等。康熙二十三年首次南巡,这次南巡的目的有两个:首先,安抚长期战乱造成的社会萧条。康熙继位以来,社会一直动荡不安,毁南明永历、定三藩割据、收复台湾,虽康亲王战绩辉煌,却难以掩饰清初萧条潦倒的社会局面。其次,“观览民情,周知吏治”。南巡之地山东、江浙等,封建经济文化兴盛。康熙拜谒明陵,祭孔子,自称“朕今亲诣行礼,务尊崇至圣,异于前代。”③拉拢汉族文人的用意很明显。

现在看来,康熙三次嘉奖于成龙是有其深刻的政治用意的。康熙赞誉于成龙“天下廉吏第一”,加赠太子太保,并御书“高行清粹”为其祠额。从康熙的嘉奖中,我们可以看到吏治整顿是康熙固邦守政的重要渠道。重视“高”“清”之美德,不重视“武”“兵”之力。儒学评价体系已成为政治秩序的权威,带有神圣性和道德色彩。通过对儒学的认可,康熙成功地解决了政治正当性危机,在广大儒生之中得到了“德政”的认可,接续了自晚明以来断裂的历史、礼法等,清朝政府因获得了汉儒文化的确认而具有了合理性。

本文为“文化视阈下山西文学世界中人生形态研究”的阶段性成果

注释:

①许纪霖:《中国知识分子十论》,复旦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4页。

②梁治平:《礼教与法律》,上海书店出版社,2013年版,第52页。

③刘修桥:《清圣祖实录·卷117》,新文丰出版社,1978年版。

(作者单位:山西大学商务学院/责编:莎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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