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环保界流传着这样一个段子:一位水利学家和一位生物学家一起在云南游览怒江时,水利学家叹息说:“这么多水可以发多少电啊,可惜白白流失了!”而生物学家却感叹:“这么美的原生态河流,幸好没有被开发破坏。”这两声叹息,后来衍变成了长达十余年的争论:究竟该不该修建怒江水电站?
2003年,云南省的一份《怒江中下游水电规划报告》激起千层浪,以至于十年来,怒江水电开发仿佛成了隔在环保与发展之间的一道天堑。
这场漫长的博弈到2016年终于有了进展。3月7日全国两会期间,云南省委书记李纪恒向《新京报》的记者明确表示:“怒江小水电全部叫停,不再开发。”对此,不少媒体评价:“这是环保史上一次罕见的胜利”,甚至有环保人士哭了足足20多分钟,直呼:“怒江有救了!”
然而,就在当月22日,国家能源局赫然将怒江水电纳入了重点水电发展之列。随后,“怒江水电搁浅10年将‘复活’”、“七家国内环保组织呼吁暂缓怒江水电开发”等新闻占据了互联网媒体的头条,处于时代钟摆上的怒江再度引发热议。
最后一条自由奔腾的大河水电项目搁置十余年
怒江发源于青藏高原唐古拉山南麓,上游那曲河水流平缓,但穿越平坦的那曲草原、进入横断山区后,90多条支流汇成一股洪流,在崇山峻岭中一路咆哮而过,湍急之至,无法行船。
对古人来说,这是一条“愤怒”的、难以驯服的江河,但到了现代,怒江的汹涌澎湃成了一份对水电建设的馈赠。据相关资料显示,怒江中下游干流河段天然落差达到1578米,且平均每年有高于黄河1.6倍的水量从大峡谷中经过,可开发水电站装机容量达2132万千瓦,年发电量达1000亿度,所以一早就被列入了中国重要的水电基地之一。
怒江中下游多崇山峻岭,故水流湍急,风光优美,有怒江第一湾等著名景点。在怒江第一湾中心有一个坎桶村,村落附近环境幽静、景物宜人,堪称峡谷桃源。
但是众所周知,除了地处青藏高原的雅鲁藏布江,怒江是中国大陆仅剩的一条没有在干流上建大坝的原生态河流。为了留住这唯一一条自然流淌的江河,为了保护风景绝美、生物资源丰富的怒江大峡谷等沿岸生态环境,环保部门和民间环保人士一直反对在怒江上建设大型水电站。
开发派和反对派的争论要从2003年说起。2003年,在云南省提交的《怒江中下游水电规划报告》中,以松塔和马吉为龙头水库,与丙中洛、鹿马登、福贡、碧江、亚碧罗、泸水、六库等梯级水库组成了“两库十三级”水利开发方案。该规划报告一出台便遭到了环保部门的反对,2004年,时任国务院总理的温家宝亲笔批示:“对于大型水电工程,应慎重研究,科学决策。”此后,怒江水电开发计划一直未能付诸实施。到了2013年,国务院发布《国家能源发展“十二五”规划》,表示要有序启动怒江水电基地建设,随后展开了勘探工作。但是,2015年12月,云南省委书记李纪恒首次提出“停止怒江小水电开发”,并大力推动怒江大峡谷申报国家公园。当环保人士以为这场“怒江保卫战”终于要取得胜利时,2016年4月,国家能源局先后两次召开能源发展“十三五”规划征求意见会,再次将怒江水电列入了重点水利开发项目。
而据《每日经济新闻》等媒体调查发现,虽然怒江大型水电项目被搁置了13年,但其实当地的水电开发一直在暗中进行,目前怒江的66条支流布满了几十座小水电站,而架桥修路、移民搬迁等前期工作也在低调开展中。为此,5月31日,“自然之友”、“绿色流域”等环保组织走访了国家能源局。在座谈会中,能源局表示:“如果怒江州和云南省政府说不建,也不是必须要建,但是建国家公园和修大坝并不矛盾,总的来说怒江还是应该开发的。”这无疑为众说纷纭中的怒江水电开发计划又蒙上了一层迷雾。
保护生态还是水电兴乡?沿岸居民的不同意见
据统计,怒江中下游生活着约50万人,分属22个少数民族。记者走访了其中几个村落,就水电站建设的话题对一些村民进行了采访。
在怒江傈僳族自治州、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北部的丙中洛镇,杂居着藏族、傈僳族、怒族、汉族等多个民族的居民,当地风光秀丽,有十座神山,被誉为人神共居的仙境。在“两库十三级”梯级开发方案中,该片区会修建丙中洛水电站。对此,很多居民显得很纠结,他们最担心的是如果要搬迁,不知道能搬到哪里去住,而当地的老人对修大坝的事甚至不愿多谈。一个傈僳族村民无奈地告诉记者,在丙中洛景区的大门口,原本有一块写着“世界自然遗产地”的石碑,后来被撤了,而在另一处景区竖立了一块广告牌,上面写着“旅游兴乡,矿电兴乡”。
在怒江州州府所在地——六库镇,当地人称13级大坝为“大电”。对于“大电”,这里存在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
一个以捕鱼为副业的农场工人说:“十年前就听说要建大电了,但是政府一直没有批准,我们就没有太关注。现在又听说要建,大家很担心会污染水源,从而影响渔业。”
一些年轻人则不这么认为。他们表示,不建水电站,生态破坏也许更严重。因为,如果放任当地落后的烧山砍柴生活方式不管,会加重空气污染和水土流失。
一名年近40岁的摊贩表示,他也是支持建造大坝的村民之一,因为大坝会为当地带来发展机遇和就业机会,比如人们可以到附近的电力公司去打工。据了解,怒江流域经济落后,整个怒江州工业很少,GDP在云南16个州市中垫底,当地很多农民连温饱问题都尚未解决,还有很多贫困学生无法完成高中学业,对他们来说,比生态环保更迫切、更重要的是经济发展。虽然没有准确的数据说明怒江水电的开发能让多少人脱贫致富,但据《每日经济新闻》2011年的一篇报道显示,如果2030年前建成13个梯级电站,那将为怒江州40多万人口带来近45万个就业机会。
究竟是维持怒江的原生态,还是走“水电兴乡”的道路,在怒江人内部也常年争论不休……
科学发展水电建设营造环境与发展双赢局面
20世纪50年代,中国开始大规模兴修水利,重庆狮子滩水库、江西上犹江水电站是当时以发电为主的水坝。从50年代到70年代,修建大坝的热潮更加高涨,丹江口、三门峡、刘家峡等水电站就是这一时期所建。如今60多年过去,中国已建造8.7万多座大坝,堪称世界之最,水力发电量远远超过美国。这8万多座大坝一面肩负着人们对水、电资源的期望,一面顶着破坏生态环境的质疑,是非功过虽然没有定论,却让人们对水电发展与环境保护的平衡有了更深的认识。
2004年,联合国水电与可持续发展研讨会通过《水电与可持续发展北京宣言》,表明了水电建设者要用科学的态度促进环境友好和经济可行的水电发展的决心,同时也列举了一些发展水电的科学方法,比如用统筹规划方法建设大坝。大坝除了发电,还有防洪、灌溉、生活供水等功能,所以需要全面布局,合理设计,提高水资源的可利用程度。而如何减少水电建设对生态环境的影响,该宣言呼吁首先要加强对坝址的考察,制定因地制宜的政策,因为环境影响评估和规划准则并非全球适用;其次,妥善处置施工产生的弃渣,保护表土,减少水土流失;再次,改善水库调度方法,兼顾河流生态系统需求;另外,还要建造废水处理系统,保障水质……
一些水利专家表示,这种科学合理的水利水电开发对河流的生态环境影响较小,真正影响环境的不是梯级水坝,而是严重的水污染和其它各种生态破坏。
以欧洲的莱茵河流域为例,为了发电和航运,莱茵河沿岸的国家在河上建造了一百多座大小水坝,后因莱茵河水生生态系统崩溃,遭到了无数质疑。20世纪90年代,沿岸国家开始对莱茵河进行全面治理,在没有拆除任何一座水坝的情况下,经过20年的改善,如今莱茵河的生态和生物多样性都恢复到了二战以前的水平。这足以说明,只要科学合理地进行水电建设,环境和发展是可以达成共赢的。
怒江是目前我国仅存的两条原始生态江河之一,也是世界上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地区之一。环保人士认为,水电站的建设或多或少会破坏其独特性、自然性和完整性;而开发派表示,科学的开发对当地生态影响较小。
在云南境内,怒江沿岸有不少少数民族村落。这些村落依山傍水,鲜有工业,村民们过着朴实的农耕生活。对于怒江水电开发,当地人或支持或反对,经济发展和生态环保的博弈一直存在。
怒江大型水电的修建,不仅直接关系到中下游的环境,对上游西藏境内的生态也影响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