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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制斑铜的家族

时间:2024-10-30 02:07:49

ATraditionalHandicraftinHuize,Yunnan

好料往往深藏在天然铜料中,从外表上无法判断,每买一次铜料,都在跟运气赌博。

外界对张家的秘密有各种猜测,有的说要添加一定的砒霜,有的说显斑时加入几滴眼泪效果更好。

无论是铜匠师傅还是斑铜爱好者,心心念念的都是“生斑”,但天然纯铜在清代就已经非常稀少,正因为稀少和神秘,才像传说一样让人着迷。

20世纪60年代中期,周恩来总理出访英国时,意外地见到一只产自中国的斑铜八耳香炉,不禁叹道:“我在北京故宫里也没见过此等珍品!”回国后,周总理迫不及待地想要查出这只斑铜八耳香炉的产地……于是,“会泽”两字纳入他的眼底。

云南会泽,是中国的铜都,历史上制铜业十分发达,尤以斑铜手艺最著名。斑铜,顾名思义,即铜中有斑,这个“斑”可谓煞费苦心。在一定温度和化学反应条件下,铜内的其他金属会结晶成斑并显露出来。斑铜的斑分为“熟斑”和“生斑”,“熟斑”原材料可由铜矿加其他金属冶炼,也能依模型而成,相对平凡和常见,但“生斑”必须用天然铜块锻打而成,不能冶炼,不能合成,错一步就前功尽弃。

有一种说法是:会泽在明代时期锻造的斑铜艺术品,是世界上唯一无需冶炼就能锻打而成的金属器物,被誉为“中华一绝”。侥幸出炉的斑铜,历来被视为至宝,只有达官贵人、商贾富豪才敢问津。一件5厘米的斑铜猪,售价都在万元人民币以上。

然而今天,在铜都会泽,纯天然铜的发现已类似寻宝,如果偶尔有人得到,首先想到的是送到铜匠街张家——整个云南,就他家还在旗帜鲜明地制作生斑。斑铜之所以具有很高的收藏价值,是因为它全部选用天然的铜块打造而成。虽说能否买到天然的铜块要看运气,但自从张伟和运气赌输一次后,便再也没输过。可即便如此,一块上好的铜块,在锻打过程中也有可能毁于一旦。29岁的工匠跟运气赌博的手艺

今天的铜匠街路人稀少,除了街口一块蓝底白字的指示牌上的“铜匠街”三字,这条宽不足4米,只能称为“巷子”的地方已经很难与“请登绛云三千尺,俯看名城十万家”的铜商经济联系起来。百年风雨带走了喧嚣,也带走了一代又一代的铜匠。

敲开张家的大门,在祖辈叮叮当当敲打铜坯的地方,一名戴眼镜的青年男子,仍在用祖辈的工具叮叮当当地敲打着。晚清的古宅里,他右手持铁锤,为一名穿着部队制服的人打造印章。他将这坨小小的生铜,在火中烧红,拿出来趁热锻打,打几下又送进炉火中烧红……这位专注工作的人,正是我此次专程拜访的铜匠师——张伟。

今年29岁的张伟,已经可以独自挑起家族斑铜事业的大梁。4年前,父亲张克康去世,25岁的张伟辞去国企的工作,从父亲手中接过斑铜事业,成为张氏斑铜的第十三代传人。张克康坚持了一辈子,晚年却不想让两个儿子接手斑铜,大儿子张文考上了公务员,小儿子张伟大学毕业后进入国企工作。因此,张克康去世后,大家便以为张家再无人做生斑了。而张伟其实早有打算,大学攻读化学专业,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用在斑铜技艺上。毕业后短暂的工作生涯,让他认识到“碰到什么领导很重要”不及“不如要自由,为自己做事”。

刚肩负家业大梁时,张伟便在选料时犯了难。好料往往深藏在天然铜料中,从外表上无法判断,每买一次铜料,都在跟运气赌博。2015年,有人给他送来一块生铜矿料,从其表面能看到纯铜,他思索了片刻,以八千多元钱买下,剖开后才发现,里面全是砂石,“这块多半是废了。”张伟解释道,如果碰到好的坯料,也需要一次次在炉火中烧红后锻打,剔掉各种杂质,从奇形怪状的原石逐渐变成规整铜块:“像一只火腿,二三十斤,但我只取里面最好的那一点”。张伟现在保存的天然铜原料屈指可数,都是奇形怪状,表面或因氧化而变成紫蓝杂色,或被其他物质覆盖包裹,跟普通石头无异,只有在锻打或剖开后,暗红的铜色才会显现,闪烁出真实的金属光泽。他把这些铜块摆在堂屋大厅里,专供客人了解天然纯铜的稀有和难得。

再小的铜块,也需经过选料、净化、粗坯、成型、烧斑、整形、精加工、淖斑、煮斑、露斑、擦洗、抛光等二十余道工序才能完成。曾有客人在观摩他反复火烧和锻打的过程后感动不已,激动地表示要买一件生斑小花瓶拿回家做纪念,狠狠地报了一万多元的价钱。张伟摇摇头,回价六万,对方加至三四万。张伟最终没松口,生意没做成,但他没遗憾:“这个花瓶斑显得很好,价低了是不会卖的。”

张家秘制“显斑”关上门才能完成的工序

斑铜的核心工艺在烧斑,天然铜经过锻造去掉杂质,塑造成型,与一般铜器并无两样,但经过炉火,就会形成不同色泽和形状的斑花。从物理学上讲,是金属内部的细小晶粒(金属学上称为“孪斑”)通过加温、加热变大的过程,大小晶粒之间的能量差异悬殊,大晶粒吞并小晶粒愈长愈大,从而呈现出长约四五毫米的斑花。接着还有一轮“化学变化”,即金银等微量金属元素跟特配的植物药水起不同的反应,斑花的光泽也会不同。

一件好的斑铜作品,器形古朴,纯铜质感深厚,又布以细密、斑驳的晶斑,低调中暗含绚烂。而张氏的“秘密武器”,则是烧斑的火候与时机,以及植物显斑药水的配方,张家人对此讳莫如深,据说当年父亲张克康被人问及秘方时,摆手即走,而张伟则用年轻人的腼腆笑而不语。他白天锻打器形,待晚上外人散尽,就变身孤独又神秘的魔术师,独自完成烧斑和显斑这两道工序。

张伟之所以接过父亲的衣钵,是因为张家数代相传的独门生斑“显斑”秘方。父亲恪守古训,临终前也没透露给别人,他若不继承,断掉的不仅是十三代铜匠的事业,还有这项秘不外宣的技艺。

毕竟不是精准的实验,“配方和秘诀之外,更需要经验和眼力”,张伟拿出一个已经被烧烂的坯型,心痛又无奈,温度不够便不足以结晶,如果温度稍高,铜就会融化掉,父辈祖辈可能也一样,继承了独门秘方,却只能在错失中练成娴熟的手艺。外界对张家的秘密有各种猜测,有的说要添加一定的砒霜,有的说显斑时加入几滴眼泪效果更好。张家人听了都是笑笑,他们坚信熟斑不如生斑,别人家研发的显斑配方怎么都比不上自家的秘方。虽然昆明一些市场化的熟斑企业,一年可能有上千万的订单,就连隔壁街上由做马鞍转行过来的马家,经济效益也比张家好太多。

清朝时期,会泽是铸造铜币最主要的原料供应地,现在会泽附近的东川一带仍有许多铜矿,产量依然不低,斑铜作为本地独特的工艺文化传播开后,用冶炼铜原料铸造斑铜工艺顺势而生,这种通过在铜融化时加入其他金属,并经过浇铸成型、磨光、用化学药品着色显斑等技术制作的“熟斑”,早已开始批量走入市场。但无论是铜匠师傅,还是斑铜爱好者,心心念念的都是“生斑”,只是天然纯铜在清代就已经非常稀少,而正因为稀少和神秘,才像传说一样让人着迷。

再小的作品,也需艺人走完20余道工序、敲打上万锤才能做成。成品表面抛光后,形成在古铜底色上,构成斑彩熠熠的独特效果,所有器物的斑影均无任何雷同。

时过境迁的环境重返斑铜技艺的高度

如今,会泽一带符合制作生斑条件的天然铜矿几乎绝迹,父亲张克康在世时,常因缺乏天然铜料,一两年都做不了一件斑铜器物。这期间,张家人主要依靠张克康的妻子卖豆腐为生,一家人住在清代传下来的老房子里,过得颇为拮据。在贫困中,家族的数代荣誉尤其让外人敬重。第十代传人张宝荣、张宝华兄弟制作的野斑铜鼎,曾在1914年巴拿马国际博览会上获金奖,可这件作品早在几十年前就被拿出去卖了贴补家用,从此销声匿迹。

到了张伟这一代,会泽大力发展旅游业,而他家是重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参观点,他拆了老房子修了楼房,一楼是展厅,除了几件传家的生斑作品,还有一些跟其他人合作的熟斑旅游纪念品,墙上挂着工艺介绍以及各位领导前来探望、慰问的照片,情况已大有好转,母亲不用再辛苦磨豆腐,可以专心在家照料哥哥的孩子。

在中国突飞猛进的城市化建设中,会泽虽然发展较慢,但生态没怎么遭到破坏,城外有大片的桃树和梨树正蓄势生长,生机勃勃,新城整齐有序,古城保存得相对完好,石板街还在,老房子也多健在,要么寂寞地空着,要么成了小商铺。当年,铜匠街上热闹繁华,两百多家铜匠铺鳞次栉比,但时过境迁之后,现在只剩下张家还在坚持做生斑器物。

据说在清朝、民国时期,张伟居住的这条小巷聚集着二十多家铜铺,铜匠们都不愁买卖,白天休息,晚饭小酌一番、吸几口烟后才开始点火炉、拉风箱,各家院子里都透出炼铜的火光,铁锤声汇成一片,日日一幅繁华富足的风情画卷。现在,尽管铜匠街的街名还在,石板路也还是百年前修建的,但铜匠们却消失了,张伟惊心动魄的“赌铜”传奇都是偶尔且默默发生的。门外,是现代化建设与商业的洪流;门内,一门传统手艺的脉搏轻轻跳动。

前几日,有客人送来一件古董斑铜香炉让张伟仿制,据说是他曾祖父那一辈人的作品,历经岁月的洗礼,火气早已磨尽,却更为沉稳、有韵味。张伟拿在手中一边琢磨,一边赞叹不已,以前从他家制作出的物件,竟然还这样完好。而他这一生的使命,就是要在现代环境中,既要前行,努力开拓市场,照料家人,又要回归,重返祖辈令世人惊叹的技艺高度。对此,他自信满满,这不仅是因为年轻,更是因为张家一以贯之的传承精神。这几件高20厘米左右的斑铜器物,已有人给出10几万的高价,但张伟始终不松口:“无论给多少钱我都不卖,因为父亲说过要将它们留作传家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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