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那个大红色的电灯泡
程嘉应从西雅图回来那天,江织里去接机。
她翻箱倒柜地找出那件大红色的灯芯绒棉袄,还是忍不住鼻子泛酸。这个唯一可以见证他们做过一天情人的纪念品,已经变得皱巴巴了,鲜红的颜色像是被时光蒙了一层纱。
在机场,程嘉应一眼看见打眼的红色,隔着人山人海朝她挥手大喊:江织里!我在这里!
织里正想扑过去来个熊抱,但看见他旁边的金发美女后,她如花般的表情顿时就蔫了。织里只知道程嘉应拍着她的肩膀跟洋妞说了一句:她是我哥们儿,打小一起长大的。
织里一直不会忘记,高三那年,程嘉应在情人节前夕惨遭失恋,但是又和哥们儿约好情人节要带女朋友一起去后海喝酒。他焦头烂额地趴在桌子上,让织里给他出主意。
“你可以带我去呀!”织里揣着一颗小心思说。
“谁不知道你是我哥们儿啊,而且谁让你没事瞎吃长那么高。”他瞥了织里一眼,继续唉声叹气去了。
“请我去我还要考虑呢!”织里故意仰着头大声说话,别过头看窗外光秃秃的枝丫。
织里印象深刻,他嫌弃她的打扮太像个爷们,专程上街给她买了件大红的棉袄。
在后海,织里和他的一群朋友胡吃海喝,大家都醉意朦胧,想在石桥上吹吹风,程嘉应上台阶时一个趔趄扑在织里身上,硬生生把她从围栏上挤了下去。就在织里落水之际,听见程嘉应惶然地大喊:“谁会游泳啊,快来救救我哥们!”
织里想,大概只有她和后海里的鱼,听到了她淹没在水里的呐喊:“我他妈不是你哥们!”
长得比你高,才能正视你的眼睛
程嘉应回北京一个星期后,在织里的公司楼下堵到了她。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江织里,Don’t you want me?他倚着柱子,流氓的姿势,玩笑的语气,却让织里险些落泪。
织里大步走在前头。现在他比织里高出半个头,织里竟然连直视他的勇气都没有了。他追在后面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她说当然有啊,都见过家长了,她说得违心,他听得开心。
江织里和程嘉应,打幼儿园就认识了,一直到高中,再到同一所大学。高三情人节那晚,织里掉进水里,还是不会游泳的程嘉应救了她。织里在医院醒来后,看见他躺在她旁边的病床上,医生说他只是发烧睡着了。织里蹑手蹑脚地下床,趁人不备,在他唇上印上了她的初吻,一颗心如小鹿乱撞。
大二毕业后,程嘉应去了西雅图。
那时,嘉应174cm,织里176cm。在机场的候机室里,织里哭天喊地跟他告别。程嘉应却说:你作为一个身高176cm的女人,这样哭起来太惺惺作态了。吃饭时,程嘉应捧着柠檬汁跟织里说:“江织里,自从我长得比你高后,才能正视你的眼睛。”
这世界只允许小个子楚楚可怜
尽管织里说她有男朋友了,程嘉应依然肆无忌惮地耍流氓,仗着比她高了,大街小巷上都揽着织里的肩膀。“你的洋妞呢?”织里故意漫不经心地问。“她只是我在飞机上认识的,下了飞机自然各奔前程啊。”他轻松地回答。“你是采花大盗啊!”织里故意大声,心里却乐开了花。
织里的妈妈在市区里看见了和织里勾肩搭背的程嘉应,二话不说把程嘉应拖去了家里。眼睁睁看着母亲大人拆穿了她的谎言。趁着妈妈进去倒茶的当儿,织里拉起程嘉应就冲下了楼。
程嘉应边跑下楼边说:“江织里,你骗我!这么多年,你竟然都没有恋爱过……”织里装作没听到,拉着程嘉应的手,跑了很久很久。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像一声声的嘲笑,嘲笑她的胆怯。这么多年来,她只喜欢他一个人,却什么也不敢说。
那晚,织里什么也不说,拉着程嘉应去大排档喝得酩酊大醉。织里蓦地站起身举着酒瓶对他大喊:“难道这个世界,只允许小个子姑娘楚楚可怜,我江织里偶尔脆弱一下就要被当成矫揉造作吗?”程嘉应当场愣住。
第六层,响起你的名字
织里的家在靠近通州的老城区,六层,没有电梯。
房子外面没有路灯,只在每一层楼道里装有声控灯。织里在没有喜欢程嘉应之前,都是大喊一声自己的名字来点灯。从初三开始,她晚上放学回家站在一层的楼道里喊“程嘉应”,每一层喊一声,一直到六层,喊了十几年。对于这种只能藏在心底的爱,最细小的安慰莫过于,一喊他的名字,就有光。
她一直在纠结,是否要向程嘉应表明自己的心迹。两个星期后的晚上,织里下班回家,照旧从一楼开始喊。“程嘉应,程嘉应!”在六层时,灯如常亮起来。
“江织里,你……”她吓得立即抬头,看见倚靠着她家防盗门一脸震惊的程嘉应。还有一层台阶,织里悬空的脚突然就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自从声控灯事件以后,织里彻底躲起来了。为什么要躲他,织里也说不清,反正就是害怕。
第四天晚上回家,织里上到第六层,想想还是喊了一声“程嘉应”,灯光亮起,空气里平白传来程嘉应的声音:“我在。”织里猛地抬头,发现嘉应从七层楼梯往下走。织里又想跑,却被嘉应冲上来一把拉住手腕。“江织里,你知道吗,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喜欢你,只是你一直把我当哥。”
江织里还委屈了:“程嘉应,我喜欢你没错。从前你总嫌弃我比你高,我跟你当了十几年的哥们。唯一是情侣的一天,你还是喊我哥们,你让后海里的鱼都嘲笑我了。”
织里紧张地喘着气。“所以,你现在就给我到后海去,告诉那些鱼我不是你哥们!”“这个,要怎么说啊?”程嘉应挠着后脑勺问。“当然是跳进后海,大喊一声:江织里,我爱你!”
织里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程嘉应真的拉着她就去了后海,当着她的面跳了下去。不一样的是,他喊——江织里,我一直都爱你!
(江南摘自《哲思》 图/陈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