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床上一躺,抬头看时,发现房间顶棚很高,因为是半地下室,上面横一根一米多厚的混凝土钢梁,这样就比一般楼层高出一米多,这房间也就比星级宾馆的房间还要高得多了,足以弥补了面积狭小的不足。老板说,这是三十块钱的房间,我只收你二十五块,也不再安排别人。这么说,房间里的两张床全归我了,可我一个人无法同时睡两张床,甚是可惜。我把另一张床上的被褥全抱到一张床上,这样我就拥有了很豪华很奢侈的一张床铺。我不会嫌卧具不是新换的,在这种小旅店里住宿的人差不多个个都生龙活虎,倒是那些住高级宾馆的人才有病菌呢。闭上灯,完全隔绝,连一丝光亮也透不进来,想想外面是哈尔滨摄氏零下三十度的严寒,更觉我这房间温暖如春。朦胧间,一片鲜花开放,我像躺在花丛中,舒服得无以言说。这意象不太好,但我觉得此时此刻我是天下第一富人。
候车室餐厅,我只想喝一碗粥,服务员说,不卖,这是套餐免费提供的。这有何难!我掏出十五块钱,端了一个套餐盘和一碗粥,在角落里一个餐桌上坐下,开始心满意足地享用。觉得对面一双眼睛正盯在我的餐盘上,抬头看,这是一个三岁左右的孩子,一双黑眼睛贪婪地盯着我的饭菜。我正犯愁吃不下,把堆满饭菜的不锈钢盘子往他面前一推说,小家伙,你想吃什么随便抓。年轻的妈妈慌忙拦住他说,快谢谢爷爷,说你不饿。小家伙说,谢谢爷爷,我不饿――但那双黑眼睛仍旧粘在我的餐盘上。年轻的妈妈自言自语,哎,早知道也要套餐就对了,饺子怎么还没包出来?好孩子,咱们去看看吧。她抱起孩子离开了。我把粥喝完,那对母子仍然没回来,心里忽然觉得不对,到服务台一看,发现这餐厅根本就不卖饺子,那年轻的母亲撒谎了,因为候车室拥挤得没地方,只是为了抱孩子在餐厅里坐一会儿。而我赶走了他们。我相信这个农村妇女决不至于吃不起一个十五块钱的快餐,但她刻意要节省下这十五块钱回家吃饭。我在候车室里乱挤一气,想给他们买一份套餐,可是到哪里去找?这就是富人和穷人的差距了,富人为了一碗粥宁可破费十五块,而一个穷人为了节省十五块钱宁肯让孩子和她一起饿肚子。
我真正地当了一回富人是在1989年的苏联。当时卢布对美元的比值好像是一千比一吧?我兜里揣着几百美元,相当于几十万卢布。有钱跟没钱是永远相对的,有钱的条件:一是你所处的环境,也就是你跟周围的人相比;二是你消费这些现金的时间的长短;三是你面对的商品与你的消费能力之比。这三个富人条件当时我都具备:满大街的苏联人,口袋里比我钱多的恐怕不多;我必须在十五天之内把这近百万卢布花出去,带回中国绝对都是废纸;莫斯科所有的大商店里货架几乎全是空的,我所据有的现金足以在里面任意驰骋。
我记得当时一件重得几乎能把你压垮的纯毛苏联大衣,只相当于中国二十几块钱,我一口气买了八件,而且只挑最好的。最有意思的是买礼帽,商店里只准你买一顶,理由很简单,你只有一个脑袋。但是售货员告诉你,你可以走出去再回来买。于是我跨出门去再回来往返三次,买了三顶。这简直就跟闹着玩儿一样,最后我都不好意思了才作罢。带回国后一顶送给了诗人陆健,一顶送给了作家刘庆邦。我相信他们跟我一样,从来就没戴过。但那质量的确是好!